陆离看着二人的厮杀，津津有味，看着看着，他突发奇想，想起隐元会还有一秘术——窥前缘，他可以直接看到别人的过往。
只不过当时突发奇想，用先天道体悟出这样的功法后，便一直没在用，因为肆意窥探一个人的隐私和过往，会早早的对那个人失了兴致，他丢给了隐元会。
他本身也是一个游历于天地的浪子，所图的也无非一个逍遥快活，既然现在兴起，那便看看吧。
看看这对曾经耳鬓厮磨的男女，有怎样的过往，为什么最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他发现了苦苦等待多年的线索，他发现了地底的端倪。
往事还如一梦中。
陆离看到在谢府的楼阁里，少女的梳妆台前，谢清婉低着头，而萧无量便站在她的身侧。
萧无量的心中所想，如明镜般被陆离一览无余。
她的笑越来越少，比起初见的时候，少得太多太多。
小婉总是低着头说话，萧无量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或许她那幅悒怏不乐的模样已经有许久了吧，只是他心大一直未发觉。
她以为她是因为母亲常年不知所踪，也不以书信来报，又或者是她父亲又对她发火了，谢玄便是那样一个肝火旺盛的男人。
然而时间一长，萧无量发现这些都不是，他发现了她藏于心底的秘密——他们注定无法逃避未来。
便是现在，再甜蜜、再厮守又如何？他们最后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他是江湖草莽，而小婉是大家闺秀。
他与大哥又去闽南为昔日的故交仗义出手，参加了天地三刀老人的金盆洗手宴——可他并不流连于闽南的繁华。
他归心似箭，穿过一个有一个车水马龙的城市，总算来到了金陵，翻过熟悉的白墙，跃上朱红的阁楼，他翻窗进去。
他没有看见那个梳着双髻的女孩挑灯夜读，打着瞌睡等他，反倒是坐在背靠窗户的铜镜前。
听见他来，谢清婉连头也没回，甚至没去看镜中的他一眼，只是悠悠放下手中的梳子，道：“替我梳个头吧。”
她解了发绳，任由他梳理一缕一缕的秀发，她的头发很长，自出生后，便未剪过，如墨一般的绸缎。
萧无量用惯了剑的手，生疏地拿起梳子，给眼前的少女梳着头，她的长发一束一束的，温柔的贴合着他的指尖。
看着头发一点点被拢了上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悠悠开口，“父亲说了，今年会给我找歌舞和礼仪老师——明年开春便是昭明太子的选妃大典了。”
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痴痴地看着镜中的两人，脸上是身不由己的木然。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弥漫在这小小的妆楼，只要一开口就能打破这样的微妙氛围，但没有人开口。
这是他们不可避免的命运。
为了这一天，萧无量似乎准备了很久，他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小婉，要不咱们私奔吧？过些时日，我娶你，到时候江南有名的侠客都会来的——我会用十里红妆娶你。”
听到他准备许久的话，她身子一颤，却将头低了下去，没有说话。
见到她这般反应，萧无量心头闪起不悦，手中的梳子愈发快了，烦躁地说道：
“我知道的，你是江南节度使的女儿，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只可妻王侯，怎么肯跟我过漂泊的生活。”
“……”谢清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豆大的泪珠扑朔着打湿长裙和妆阁上积灰的木板，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看见她的泪，原先有些乖戾的萧无量将怒火咽了下去，语气一柔，“小婉，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不，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的，父亲他，本就因母亲的失踪，不开心了，我若是和你走了，他死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会被气死的，你不懂，你全都不懂，这里藏着太多太多事……”
“不，节度使大人起初只是会生气，到了日后他会看开的，他明明最在乎你，你的幸福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事，他只是担心我给不了你幸福而已。”
“这样也不行，那日我跟在你身边，像累赘一样，差点害你被杀，带上我，你会被害死的，而且你不懂我父亲……”她的声音很快，像是考虑过许久。
“我想过了，想了大半年，似乎我只有这一条路，真的，其他路都行不通的……”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眸子黯淡无光。
“唉，傻丫头，你怎么总是想东想西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办法总是会有的，跟我走，好不好？”
“不好。”谢清婉抬头，看向他，那样一双眸子，坚定而决绝，看得萧无量心头一冷，她很少抬头，抬头便是已经下了决定。
他以为，他这样的才俊，在江南便是无所不能的，便是对上了听雪楼的护法，也能全身而退——可他竟也有得不到的事。
那夜，他们不欢而散。
他负气一个月，再不去找她，然后便听到了她被魔教掳走的消息。
实则不然，她是自愿入的魔教，魔教的势力在北方，有再大的能量也不可能从节度使府上将他女儿掳走。
只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魔教的大光明界，伟大的教王，能实现任何忠于他的信徒的梦想。
可魔教是一个深渊，她只是杀了些人，变得冷血了些，梦想并未实现。
可在魔教覆灭时，她的跟前陡然撕出一条奇怪的裂缝——她听到了裂缝中传来的声音。
“我能实现你的愿望——与所爱之人相守一生吗？你只是需要一点点力量，你父亲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反对的。”
然后，她便回到了江南，又见到了思念已久的萧哥哥。
只是，那日与裂缝的谈话在她的心底种下了一枚邪恶的种子。
父亲确实是不会反对，因为父亲死了，她亲手杀的。
她仿佛被从体内剥离出来，看着自己冷冷提着剑，将父亲的咽喉洞穿，神色漠然，轻飘飘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欲成大事者，至亲可杀。”她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明明那时，她的身体已然不受她控制。
她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恶魔，杀死了父亲的恶魔——若是她早些答应萧哥哥，与他一同私奔，又怎么会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
再然后，为了压下心底的恶魔，她入了白云观，试图借助传说中的神明来抵抗内心中的另一个自己。
她竟被推到了这样的境地——孝顺，没做到，爱情，也不可得。
浮世一幻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