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山

作者:渡夫 更新时间:2024/5/2 14:18:13 字数:2129

白然问:“海通,你人下来了,东西怎么没拿?”

海通后知后觉。

“啊!我忘记了!我马上取下来。”

于是,他又扛着长枪一扭一扭地往上爬,小心踱步到树枝上,把包裹绑在身上,顺着树干一寸一寸原路返回,放下行李,再爬上去。海通为了摆脱狼群,把行囊放到很高的位置。他上去的时候大概比这简单得多,完全没考虑往下拿有多麻烦。才重复了五趟,海通就已经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只剩下最后两个包裹时,白然才告诉他:“你把枪放在地上会不会更方便行动呢?”

海通醒悟:“哦,对对!”

也不知海通是装痴傻,还是真迟钝。他原已站上枝头,手伸向包裹,闻言缩回手,落到地上卸下火枪,温柔地置于草地,然后又开始爬。

白然无奈地叹:“我还以为你爱它爱到片刻不离,原来你只是脑子不行。”

海通终于取下所有行李,两手扶膝,大口吸气。

白然过去故意戏耍他。

“哎呀!你怎么这么逞能?你大可以让我帮忙的呀!大家都是同事,你不要这么见外嘛!”

饶是海通逆来顺受,也僵住一瞬间。就是这一瞬间暴露的怒气,被白然察觉到。白然细细品味,称不上有攻击性,只是直白的怒火罢了。这股怒气转瞬即逝,海通的身体也松弛下来,软塌塌地撑着。

这才对嘛,无天生养哪有老好人?

白然突然问:“你中午吃过饭了吗?”

海通糊涂了一会儿才说:“我一开始是准备等您的,但是很久没有等到您,我饥饿难忍,吃了一点自己带的食物。”

“既然如此,待会我吃起来可就不留情面了。”

白然拎起几个包裹,又捡起火枪,将它抵在海通背上。

“出发吧,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好。”

白然先行,阔步迈向深邃幽暗的山谷。鸟兽夹道,夕阳斜照。

这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一只小脚涉入东南的海域。山脊啃食大半阳光,谷中林木又昧下残存的余晖。一进山谷,天地陡然失色。唯有一条窄浅的山涧开出通路,翻捣着金黄的碎屑。

看到水流在不同地势奔走回旋,全然不同于联盛中那口死水,白然心情大好,催促海通沿溪涉水而上,一直走到山谷中部一块平整开阔的台地。这片台地视野开阔,能一直望到谷口。

谷中崎岖,车辆难行,而且不通达北港。商队一般傍山脚而行,路上也有些村镇、驿站以供休整。两人一路走上台地,没有遇到其他人,只是偶尔发现以往行人的遗迹。

群鸦大噪,夜幕降临。

白然饿了一天,不待营地扎好,就迫不及待地生火做饭。取出食材之后,白然却沉思良久,没有下手。他倒头后仰——海通正在背面支帐篷。

“嘿,你会做饭不?”

黄然先生家的少爷白然,是个几乎没有厨艺的居家白痴。

两人用完餐,夕阳也在两条山脊的绞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山谷彻底为黑夜所俘虏。流云玩过残阳,又在埋伏新月。海通的厨艺说得过去,起码有经常做饭的水平。白然大吃特吃,不在乎搁进嘴里的是什么,两手如车轮搅动,席卷四方,终于填平饥饿的欲壑。

人类通常是白天的生物,难以适应黑暗,到了夜晚,却总是寂寞难耐。有可能,到了夜间,人们便从人性的桎梏中解脱,归野性所有。黑夜中的人是生物,诸如寂寞与孤僻、好斗与安静、谨慎与狂妄、盲目与专注等矛盾显现出来。

不同的人在夜间有不同表现。海通保持自白天延续下来的规范,哪怕此处仅有两人,此时风高月黑。白然则玩心大作,悄悄展开感知领域,一会儿搜寻掠过夜空的黑影,一会儿聆听小动物穿过枝叶的声音。活跃在早春的生物终究较少,山谷里算不上热闹。

白然透过跃动的篝火看向海通,对方的面孔依旧有些紧绷,不过疲惫使他无法长时维持。

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无天生养的?”

海通意识到白然在同他讲话,回忆后说:“大约十年前吧。我记得刚加入的时候,还观看了临时执行司的成立庆典。”

“那个时候,临时执行司应该正人手紧缺吧?各位富商地主也都在招兵买马。你为什么不选择一份更优渥的工作呢?”

怕对方顾忌,白然又补充道:“你不用有问必答,这不是在考核。”

海通勉强一笑。

“是很常见的理由。我的父亲是制作武器的工匠。自治运动期间,他被帝国官府抓去生产军备,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尸首也没看到。从那时起,我就痛恨帝国,于是想加入无天生养,以便找个机会报复帝国。”

白然表示理解。

确实,怀有此种动机的人在无天生养俯拾即是。说到直接与帝国为敌,速港人首先想到的都是无天生养。倒不是因为无天生养有什么政治理想,而是因为公开犯罪本就是对官府的挑战。而执行司比帝国官府灵活和宽容得多。

“不过……”

海通话锋一转,似有不甘。

“怎么?”

海通唇齿打颤,喉咙一松,吐出一口气,精神萎靡下去。

“帝国虽然被赶走了,却和我没什么关系。等我正式成为无天生养的成员,与帝国的战斗早已收尾,双方都无意再战,专心于谈判和交易。速港太平了,可我却没有复仇的机会,至今没有活着的感觉。”

白然说:“我懂的。复仇求的是快感,讲究亲自手刃,只有痛快地宣泄一把,才能化解心中积恨。愤恨积攒久了就变成心病。”

“是的。我还在复仇的路上,而且永无终点。我的痛苦也变了味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所痛苦的对象。”

消解仇恨是一道难题。既然触及如此沉重的话题,也就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没有什么可开解的。十年仇恨深入骨髓,他就是如此活着,命里的一部分被褫夺了,不存在什么恢复如初、从头再来。

两人分别守在篝火两侧,相顾无言,最后钻进各自的帐篷,半真半假地寐下。

海通认为以白然的年纪,他无法懂得自己的苦痛。可实际上,白然多少有所体会。速港人总有一份自己的痛苦回忆,速港之夜就是用来纵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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