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都旁先生。”
办公室里，狄克费力的读出这一句。他还翻了翻词典，去查“都旁”这个音怎么读。他的对话者极有涵养，只是微笑着等待狄克查明读音。仅仅是半躺在狄克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狄克的玻璃船模，一个出土文物船模。
“那是谁？昨天开业的投机机构的斗犬吗？狄老大，恕我直言，我来这里快两个月了，还没听说过任何关于侦探事务所的事。真该感谢劳伦斯的死，可以对伶俐鬼来个大整合了！”
在顶头上司的办公室里，雷登也丝毫没有收敛狂气。大刺刺对狄克发着牢骚，弄出一副关心国事的样子。
“好了雷登。都旁先生是‘经验丰富、睿智机敏的私家侦探。’别那么看着我，这是上面的原话。”
“呃、上面，是指议事会？”
“是女皇陛下的评价。”
“等等。”雷登开始警觉起来，直起身子，不自觉摆弄了几下衣领。“总教习都知道了，来自我们最神秘的女皇陛下的私人评价？哦，哈哈哈哈……”
显然，两个月的时间已经使雷登相当了解灰宫的政治结构。
“你又明白了什么啊。”
“什么也没明白。”
面对这个友人加下属，狄克苦恼地揉揉头发。雷登这样子逼得人去解释。
“行政厅给我下发的指令的原文是‘兹令贵院枪术教习雷登暂停教职，辅助本城经验丰富、睿智机敏的私家侦探，平克顿事务所的都旁先生破解案件。’这条指令曾经在议事会议上公示，而且被我赞同了。”读罢，狄克把指令递向雷登。“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觉得好像没提到女皇陛下。”
狄克微微叹气。
“向下看，仔细。”
“被女皇陛下私人推荐……好吧。”
私人推荐，还是女皇陛下。看到这个词之后，狄克有些吃惊。
让都旁接触这个任务的门路很多，比如最简单的，叫千岚或者莉萨代替推荐。可女皇却一反不理政务的常态，私人推荐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事务所的人员……
很有意思。
“狄老大知道这人吗？”
“从来没见过。”
“……”
“……对了，话说，狄克见没见过女皇陛下？”
他又来了。
确实“女皇”这个词引人遐想，但雷登实在不是简单遐想的地步了。他总想把事情扯上女皇，然后问一问女皇的有关状况。要不是单纯的对雷登具有一定了解，明白雷登的花花公子性格的话，狄克一定会把雷登交给城市守卫，以间谍罪的罪名。
“我跟你说了，女皇的时间很紧，不会轻易面见其他人。我也没见过她。”
“其他人……狄老大未免把自己看的太轻了。您既是七人议事会的成员，又是千岚议员的入幕、咳、我是说，未婚夫——”
“什么未婚夫，都是乱说。”
所谓八卦通常都有以下特点：误会亲近的异性朋友为情侣，却不误会亲近的同性朋友……呃，严格来说个别人会。嘴巴说出来的话，按照某位古代演说家的话，“重复即力量”，嘴巴上的重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正如皮格马利翁一样。所以狄克受到了言语重复的小影响——或许千岚也受到了。扯出这么一大堆话不是为了掩饰娇羞，狄克是在，点名事实。
是事实。
“好好，听起来我错怪了你，那就自罚一杯行吗？就拿金色的酒作为祭礼吧，就是你左手变的第三瓶，金色——”
“这里像是我的办公室。”
“当然没错，狄老大。”
“又是狄老大，拜托，可以不叫头衔和尊称，直呼我的名字就行。”
“狄老大总比狄克显得尊敬。”
“我又不是什么城外的野猴子……”
“区别？”
“……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作为一个心胸开阔的总教习，狄克无视了一点小冒犯。
“……算了。那就坐好，安心听我说完。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这里、不，是不能来这里了。去到那个劳什子事务所找都旁——我也不知道事务所在哪儿——辅助他。别回来了，给我全心全意解决掉谋杀案，解决掉的话，除去女皇陛下的奖赏，我本人也会给予奖励，比如升职——”
“升职，把我升职成总教习？”
狄克暗骂自己，他才想起来这个新手教习的职务并不是普通的预备教习。
“我是说，升值，价值的值。古代语言里表示金钱增长，暗指得到了金钱。”
“哦。”
呼，虽说使用了一些胡说的手段，不过总算完成了“对狄克交代任务”的任务，没闹出什么乱子。狄克挥挥手，刚打算向雷登下逐客令——
似乎有人在敲门。
“我来就好了。”
“给我坐着！”
狄克狠狠瞪了雷登一眼，亲自走过去开门。
是清洁员，有点出乎狄克的意料。
因为敲门声。不同于往常没有节奏的轻声慢敲，这次的敲门异常的有规律：两声连续，接着停一下，又是两声连续……很难相信急切工作的清洁员会敲出这种门来……想着这些无用的事，狄克突发奇想，或许他能写一本类似“敲门的哲学”一类的书也说不定……
“请稍等，一会儿再来好吗？大约十分钟后来清理——我说雷登！”
狄克无疑听见了身后玻璃瓶碰撞的声音，他撇下清洁员，回头，雷登正在费力对付酒瓶盖。
“放开你的手，你这个小混蛋！”
“放手就得掉地上了。再说同龄，可没有资格叫什么小。”
“该死！雷登，我发誓把你调走！”
“真是太好了，总教习。”
枪术教习的身手不是太差，不过明显比不上身经百战见识多的狄克总教习。不到半分钟，雷登就被狄克堵在墙角。
“喂喂，信不信我摔了它？”
说着话，雷登佯装要摔。
“只要你还想走出这个屋子。”
狄克倒是一副随时准备接瓶子的样子。
“我当然。”雷登递过瓶子——递到一半又迅速收回去。“您看那边沙发上，清洁员先生在做什么？”
“这种程度的吸引注意力……”
明显没有“外面有辆蝙蝠车”的效果好。
然而清洁员没有离开，没遵行狄克的指令。他靠在雷登刚刚躺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握着高脚杯，杯中的液体看起来像是——
“原上城的葡萄酒。”
陌生的声音响起来，狄克才明白雷登没有骗自己。
“软木塞，瓶身，标签……”他举起玻璃酒瓶。“似乎都没有错，像是原上城皇家酒庄的产物。也仅仅是‘像是’——”他微微倾斜高脚杯，向狄克展示其中的液体。“色泽，还有不正常的沉淀……”他把高脚杯凑到鼻子前，“以及味道。当然这是开瓶后评价的。我不得不指出您买了假酒。没错，这是原上城产的，原料产地差不多。但是后续的技术就差远了。”
“最后补充，这瓶酒不适合陈年储存。为它的口感考虑——”他一饮而尽。
“可是，你说的我都知道。”
“呃，啊？”
“我是按‘假酒’的价钱买的。”
“哈哈。说谎、我们大家都会。”
“这位、‘先生’？你的情况、我会如实反映给杂务总管。”
狄克已经气的说不顺话了。
“狄克总教习，杂务总管可管不到我！”
“呵呵呵。”狄克被气乐了。“那我就干脆找个能管到你东西，纤剑怎么样？”
“你该找女王，头儿。”雷登此时已经霸占了狄克的椅子和酒，正用桌沿撬瓶盖。是一个艰苦的动作，对桌子而言。“放好手套吧。我猜他就是‘都旁先生’，我说的对吧？我觉得这瓶也不适合储存。”像是照应清洁员的话，雷登猛灌一大口。
“那不是啤酒！”
“实在没差到哪去。”
“雷登爵士。”清洁员的嗓音中气十足，他抬起头，帽子下的脸属于cl3。“我的称呼对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推理一下。”
“这不算推理，推测而已。首先您不是清洁工，单从外表就知道，不过你刚刚低着头，我就不用外表来说明了。如果我拥有能忽悠人的酒类理论知识的话，我肯定不会去扫地，我会在某个灯光昏暗的吧里当个‘白话酒师’。当然我考虑到了特殊情况，因隐情而得不到机会一类的。如果这样的话，点名事情的时机未免太巧了，很明显，不该在有外人的情况下指出上司的酒是假的，您大可以换个时间来。总结一下，您是装扮成清洁工的。有人会装扮成清洁工吗？coser都不会。谁会呢？密探，密探不会为刷时髦值而暴露自己。特殊癖好者，你像吗？最后就是侦探了，我碰巧读过一本主角特别喜欢换皮肤的侦探小说，达成联想没费多少工夫。那么，装扮一下，营造一个逼格爆表的相遇，都旁先生。这是入门级的推测。”
“真不错啊。”他好像很满意的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女皇是信不过我才派个副手过来。现在看来，女皇是认为我的能力不够。”
好奇怪的奉承话。
“都旁先生。”狄克接过话头，面色有些阴沉。“无论如何，这瓶酒就算我请了。既然二位已经接触到，用不着其他人引荐，那么为什么不去工作呢？劳伦斯的尸体还横放在城市守卫的停尸间里。”
“正如总教习所说。”
与之前的狂气毕露相反，都旁轻轻放下酒瓶，半鞠躬，走出房门，还顺带对雷登使一个眼神。
“那么，我也告退了头，希望您好好待在办公室里品酒，还有调戏漂亮的剑术教习——”
“你也给我滚！”
“正如总教习所说。”
像是在模仿都旁，雷登也半鞠躬，退出房门。下一秒钟，走在走廊上的二人听到了房间内传出了某种声音，像是原上城私酿酒的玻璃瓶砸在门上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