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间。
阴见背着松垮的灰蓝色书包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地走着。不远处的学校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时不时走出大门，都是结伴成群。女生顺路的一起回家，而男生们则面露猥琐神色地小声讨论等下要去的好地方。只有阴见一个人是独来独往的。虽然同样是高中男生，可是阴见却丝毫没有浮夸焦躁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不能说他面无表情，只是淡而已。淡淡地微笑，淡淡地收拾东西，淡淡地背上包离开。俊朗的脸部线条吸引了不少女生好奇的目光，也招来了不少男生的嫉恨。
可是再怎么新鲜的食物都有保质期。高一过去，高二上半期也平淡如水。到高二下半学期，已经没有人关注这个不怎么说话的人了。当初羞涩的女生身边也站了别的男生，原先的脸红害臊也变成了熟练地点燃香烟夹在指间吞云吐雾。同班同学谈起阴见，唯一的印象就是“好像很沉默吧”。
这样的存在感，很安全，同时也极其可怕。
一个人活在车水马龙的世界上，却没有多少人记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伤害别人一丝一毫，但也毫无用处。像块硬邦邦的石头，被投进大海里“咕咚”一声溅起低低的水花之后便无人问哓。
只是阴见也不在意。或许“阴”这个姓氏本身就给他带来了太多的厄运，所以活了十七年，对于旁人的疏远和眼光早就习惯了。大脑里保留着唯一的单调想法便是“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乏味得不像任何一个帅气男生该有的梦想。这样看来，少说话似乎是件好事，免得遭人鄙视？
阴见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到六点。又抬起头看看天空，明亮一片。夏季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身上穿的白色制服散着薄荷香气，那是他在放学前打完球后换的。即使只是短短的回家路程，他也不想满身酸臭地走在大街上。
他有些无奈地牵牵嘴角。今天的作业好像很多。正在烦恼可能又会睡眠不足时，阴见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不是在一个地方，不是肩部，脚踝，手腕。而是全身。
全身，像被密密麻麻的钢线缠绕住了。尖锐的疼痛一阵一阵地提醒着阴见自己不是在做梦。汗水从额边渗落，顺着鬓角滑下。阴见动弹不得，吃惊又痛苦地闭上双眼。
“呵呵，原来也不过如此。真是弱呢。”
身后传来女子温婉的嗓音，嘲弄的语气和声线一点都不符合。阴见猛地一挣， 竟可以移动了。他有些吃力地转身，显然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回复过来。
眼前竟是空无一人。萧索的街道两边有零散的行人，可是阴见面前，的确是空空荡荡的。
那么声音是从哪来的？
“……诶？竟然脱开了。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啊……”又听见女子在说话。
鬼么？一向不信鬼神的阴见有些慌神，手心冒出丝丝冷汗。浑身无力快要摔倒，阴见咬咬牙放生一吼：“你是谁？你在哪里？”
有些路人被阴见突然的大嗓门吓到，神情怪异地望向这个阴见。只见他紧握拳头，眉心紧蹙，如临大敌般紧盯着面前的空气。
“噗嗤”一声女子轻笑。“虽然实力不弱，可是看来听力和大脑都有些问题呢。抬头。我在上面。”
在上面？难道真是鬼不成？阴见颤抖着向上望了一眼。
可是他既没有看见面目狰狞的女鬼，也没有发现貌美如花的神仙姐姐。
映入眼中的，只是一个黑发披至腰间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精巧绝伦的面容，雕刻完美的五官轮廓没有一点瑕疵，黑眸中散着熠熠光彩。此时她正居高临下地坐在路边一户人家花园内的樟树上，长长的白色裙摆像波浪般翻卷盖在大腿上，肩上覆盖着大块黑纱，胸前隐约可看见大朵的蕾丝和细小的丝质纽扣。
传说中的哥特风格？天，看来今天不是遇到鬼而是遇到神经病了。阴见暗暗着急。他还没有忘记书包里堆积如山的练习册。
“小妹妹，我没时间陪你玩，有问题就打110找警察叔叔吧。”阴见松一口气，立马就要走。
少女挑眉，绸缎般的长发轻轻一晃，“完全不惊讶嘛。真是让我很惊讶呢。呐，我说你……”
我才没时间管你惊讶不惊讶。阴见不等对方说完，直接头也不回地走开。
“不想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吗？”少女倒也不着急，仿佛胜券在握，慢慢吐出后半句话。
阴见停下了脚步。“你知道？”他转身质问。“大概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个大概就想来骗我吧。什么父母的事情我听得多了，像你这样的女骗子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像被人戳到痛楚，阴见匆匆说完这些话便望向一边，不再直视少女。
少女打个响指。几片翠绿的树叶从粗壮的枝干上掉落。她纵身一跃，直接跳到阴见面前，稳稳落地。柔软的发丝随着巨幅动作高高扬起，在傍晚的余晖下飘散着反射出金色光芒。
阴见目瞪口呆，“你……那么高……”
“嘛，信不信由你。如果想要知道自己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就跟我来好了。”少女莞尔，不理会阴见的反应。脚上一双黑色高跟鞋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从阴见身边掠过。少女走到阴见前方，忽然又停下。
有微弱的风刮过，稍稍缓和阴见遭受重大打击后的心情。短短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对他以后人生所造成的影响是阴见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预料不到的。
“我叫零音。”她转过身，对阴见微笑。“怎么样，决定好了吗？”虽是疑问句，却似乎早已知晓对方的答案。
“我跟你走——”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那天挣脱了之后没有停下而是直接怯懦地跑回家，如果当初没有冲动地说出那句话。那么后来的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大概“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出人头地”这样单纯的梦想是可以实现的吧？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了。夏姐说过，“如果”之后的，通常都是废话。
毕竟，对于那时的阴见，唯一想要弄清楚的就只有这件事了。就像想要偷吃糖果的孩子被猜中了心事，只能身不由己地对着身边的长辈撒娇。
——想要知道自己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