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

作者:林仲明 更新时间:2010/5/5 3:41:27 字数:0

在事情变为平静后,沈美云迫不及待地踏上归家的路程。

小云非常想念她的母亲。母亲那充满关怀的眼睛,粗糙却又舒服的肌肤,亲切的话语,温柔的气味。小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把这些记忆拼凑起来,小云的心中只有模糊的图像。母亲就像教堂上那圣母,是在神圣柔和的光环下,包容着自己娇小虚弱的身躯与心灵。没有一个孩子不会在母亲的怀里感到不安。

小云渴望着这种安乐,走出车站,奔跑在单调的公路上。从公路转到泥泞的小路上,一眼望去,都是一片片水田。小云虽然没有刻意地去深呼吸一口,但是那些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迎来。小云为之振奋,那细小的双脚加紧步伐。旁人如果没有看清楚,就会想到这条肮脏的泥路上,有一只活泼的兔子在蹦跳,或许用笑容来赞许这只小兔子的可爱。

不过,不是旁人没有看清楚小云,而是小云没有看清楚旁人。一位被太阳晒得皮肤黝黑的农夫看见小云了。他看得真真切切,真实得让他以为自己干活太累了,以至于眼花。他揉了揉眼睛,再仔仔细细地看一篇,本来无端的担忧马上转为莫大的欢喜。他向这只小兔子挥手,就像孩童见到喜爱的卡通人物一样。可惜,小云却全然没有发觉。

“小云!”农夫扯高嗓子,喊了出来。

小云听到这响亮的嗓音,先是吓了一跳,蹦起来的高度真的可以与兔子相比。小云那黑亮的眼珠子灵活地转动,迅速地抓住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张开了小嘴,把腹中的空气提到喉咙,最后却细细地流出。“天哥?”

那农夫正是天哥。在黝黑的脸孔里,那口牙齿非常雪白,咧开的笑容正代表着他心中的高兴。“丫头。这几年跑哪去了?婶婶可担心死了。”天哥走进小云身旁,不住地打量她。各种各样恐怖的猜测都随之飞走,天哥反倒像泄了气,眼角渗出了泪水。

对于天哥的问题,小云迟疑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这是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天哥习惯了小云怯生的样子,他依然把小云当作小孩子。见到小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反而怪责自己粗心。“丫头,你累了吧?先回家看看你妈吧。”

“嗯。”

“我还有活要忙,小云自己先回去吧。”天哥知趣地找个借口离开。

而小云也急于见到母亲,又开始奔跑。

走到村里头,被恬静安抚得软趴趴的狗,却因为小云的归来而活跃,一只只候在家门口。在这个时间,村里的老人都会睡上一个午觉,聪明的狗不会随意惊动它们的主人,况且小云身上还带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小云早把它们视作朋友,自然也很清楚该怎么做。于是小云尽量不靠近房子,免得惊扰了忠实的狗。

唯有一只狗例外,那便是小雨。

小云还没有接近那锈迹斑斑的铁门,小雨已经察觉到主人的气味,隔着铁门兴奋地吠叫。小云可以想象,小雨在院子绕着圈子打转,四只狗爪子笨拙地拍打着草地,而尾巴骄傲地耍动。这是多么有趣的景象!使得小云冲动地跑起来,不管会不会惊动其他狗只。

房子里的老人,由于上次的失落,而变得小心翼翼。不过,她知道,小雨是不懂捉弄她的。她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出房门,见到那只温驯的小狗兴奋起来,就像小云所想的,不仅如此,它还吐着舌头。

谁见到这样的小狗会想到不好的事情?老人于是加紧了脚步往铁门奔去,尽管她经历了许多次希望落空,但是她依然满怀期待。这种感情强烈得让她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用一种笨拙、危险而又迅速的动作走到铁门前。那种急促使得她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小云透着铁门听到令人难受的咳嗽声,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只好收起鼻子,用含糊的声音喊了一声“妈!”除此以外,她也无法说出一字,话都塞在喉咙上。

母亲听到小云的声音,胸内的气管彷佛被幸福疏通了,咳嗽停止,那平日里繁琐的门拴也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那位可怜的母亲终于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她唯恐这只是一场虚渺的梦,先是用左手使劲捏自己的脸颊,确实感到清晰的疼痛。下一秒,她等不下去了,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小云的脸蛋,接触那光滑的肌肤,感受那温暖的体温,拭去那湿润的泪水。母亲本来以为小云仅仅是个泡沫,那粗糙的右手只是轻柔地贴在小云的脸蛋,生怕自己会使劲弄破这个泡沫。“小云,真的是你啊?”欢喜使母亲心跳加速,嘴唇不住地打颤,脸上也挂满了泪水。

“妈!…是小云。”女儿的左手颤颤地贴在母亲的手背上,似乎在请求着母亲把温暖继续留在自己那被泪水弄得冰冷的脸颊上。

母亲这时确信女儿真的回来了,恐怕她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左手紧紧地把女儿抱在怀里。母亲贪婪地闻着女儿体上的芳香,笨拙地亲吻着女儿的秀发,心中所有的不安、焦虑和痛苦都全然消失。而女儿悄悄地聆听着母亲的心跳,像个婴儿一样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绽开笑容,忘却了所有烦恼和恐惧。

直到妒忌的小狗在这对亲密的母女俩脚下打圈,这两母女才恍如大梦初醒地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实在是尴尬。母亲的五指紧紧地扣在女儿的五指上,粗糙的触感正在告诉女儿这是真实的幸福。不过,女儿必须诚实地面对事实。小云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道。“妈。我有事想告诉你。”

母亲因为女儿的归来而变得乐观,欢欣地等待着女儿告诉她令人欢喜的消息。现在,如果有人告诉这位母亲,她中了福利彩票,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尽管她没有下注。见到女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急的母亲催促她。“快告诉妈,有什么事?”母亲带着调皮的笑脸,就像一个准备收礼物的小孩子一样。

“我,…我,…只能再活一个月。”虽然小云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过错,但是她依然低下头,眼睛回避母亲的目光,紧张使得脸蛋红彤彤的。

在母亲眼中,小云就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她从来没有祈祷上苍。甚至在小云出生的时候,她还怪责上苍把不幸降临在孩子身上。如今,她好不容易盼到的幸福,却被告知很快就会离去。这样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实在让这位哀伤的母亲精疲力尽。她无力去诅咒那可恨的上苍,只好默默地祈祷,向上苍妥协。让自己的女儿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长长寿寿地活下去,哪怕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

那位母亲又一次拥抱可怜的女儿。作为一位母亲,她实在不忍心,让女儿不能享受最后一丝幸福。她温柔地告诉她女儿。“小云,…”她究竟想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小云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母亲在发抖。

小云的母亲为自己的笨拙感到难受,只是又一次亲吻女儿的面颊,轻轻地道了一句。“小云,母亲爱你。”这已经是一位母亲最大的努力,也是一位母亲对女儿最真诚的话语。

小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她知道,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而小雨只是无奈地盯着这两母女。

还有一位母亲正作出相聚的准备。

李青仪紧紧地攥着孩子的照片,不时放在眼前来观看。她那神情是多么的幸福,那轻柔的笑容挂在脸上,一点和她那身鬼一般的形象不符。没有人能怀疑她对孩子的爱,她简直就把孩子当作她的全部。不,比她的全部更重要。

如果有人说她的长发不好看,李青仪是不会理会的,继续保持着自己那骇人的长发。如果有人说她的长发会吓着孩子,李青仪绝对不会有一丝犹豫,跑到理发店剪掉那头粗糙的长发。确实有人这样说,她也听进去了。

咔嚓咔嚓,在发型师利落的手段下,李青仪那头惊人的过腰长发已经化为秀雅的披肩发型。理发师以一种得意的笑容看着李青仪的头发,彷佛在惊叹自己的技术高超。不仅仅笑容,他还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询问自己的客人。“小姐,你觉得这个发型满意吗?”毫无疑问,他期待着客人满意的答复。而且他也有这个自信。

长久以来,她的视线总会受到烦人的刘海遮蔽。失去刘海的阻扰,通过玻璃镜的反射,李青仪那双大眼睛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孔。李青仪调皮地把脸向左侧转,眼角好奇地观察自己的侧面。然后她还觉得不足够,又把脸往右侧转,双手忙乱地拨弄搭在脖子上的头发,眼睛还露出无奈的眼神。理发师十分明白,他曾经多次面对这样的客人,熟练地拿出一面镜子,专业的角度使得李青仪能够清楚地检视背后的头发。在仔细打量后,李青仪满意地微笑,那是一种少女般单纯的笑容。以至于别有心思的发型师也会心地微笑,不是因为满意自己的技术,而是因为客人对自己的满意。

除了这两人外,坐在一旁的胡欣霞也露出舒心的笑容。李青仪本来是恨胡欣霞的,因为胡欣霞禁锢了自己,而且不容许她与孩子相见。天地间有什么理由能阻止母子相见。唯有死亡和罪恶。就连罪恶的母亲,用心中余存的温柔恳求法官,法官也会含着泪让母子作片刻的会面。无罪的李青仪却没能获得这种权利,她连一名罪犯也不如。她曾经恨胡欣霞,甚至在狭小的房间里无时无刻想着杀死她。现今,她不恨胡欣霞了,因为胡欣霞让她与孩子相见。仅仅这样,还有什么能代替一位母亲的幸福呢?

胡欣霞的心因为罪恶而悲伤,微小的幸福因为小阳的逝世而黯淡。她就像溺水者,挣扎着寻求拯救,李青仪的幸福将会是她的幸福,她对此不抱怀疑。本来那位母亲对于见面就觉得心满意足。胡欣霞却说服她。“如果你打扮好,儿子为以你为荣。”还有什么更能诱惑一位母亲。胡欣霞本来也是不懂得打扮的,但是她清楚金钱的力量,果然那发型师不负她所望。胡欣霞大方地为这服务付单,道了一声。“青仪,我们快走吧。”

心急的母亲当然接受这样的建议。

在一间环境舒适的餐厅里,李青仪心情紧张,不安地询问胡欣霞。“博士,孩子会高兴吗?”

“青仪,孩子一定称赞你的美丽。”胡欣霞露出欢喜的笑容,彷佛自己受到称赞似的。在欢欣的气氛下,胡欣霞面前的烦恼变得微不足道。孩子的抚养权肯定会回到李青仪手中,胡欣霞心中已有十分的信心。而那位母亲,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孩子与母亲相见,孩子由母亲照顾,孩子由母亲教育,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不过,现在孩子是交由他的叔叔照顾。他戴上一顶蓝色鸭舌帽,帽下是短小的发根。他身上穿得是宽松的T恤和短裤,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但是,他有一身稳重的古铜色肌肤和健壮的四肢;他那张带有方正轮廓的脸,挂着浓密的眉毛和炯炯有神的双眼,却透出安心的感觉。他右手抱起一个约四岁的可爱小男孩,轻轻地推开门,而不是想象中的猛推,走进了餐厅。

听到门顶的铃铛响,小男孩那双水灵的眼睛好奇地张望,发现餐厅里的每样东西都很新鲜,这反倒使他感到困惑,不安地吮着自己的胖小拇指,似乎只有这样才是他自己。四处张望的,还有他的叔叔,他正在寻找他侄子的母亲。

胡欣霞很快就发觉了,举高左手示意。孩子的叔叔会意,便走进胡欣霞她们身边。胡欣霞怕产生误会,便向这位男士询问。“是秦先生吗?”礼貌性的微笑带有尴尬的感觉。

“是的。你们是吴博士和李姐吗?”

“我姓胡,不姓吴。”对此,胡欣霞尴尬得连微笑都失去了。

“对,对!是姓胡。瞧我记性!”秦口里说着自嘲的道歉话,心里想着这就对了。于是,他作了一个手势叫唤服务员,要求一张儿童椅。等他把小孩小心地安置在椅子上之后,他才缓缓地坐下来。

秦把眼睛转到李青仪脸上,却发现李青仪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餐厅门口,似乎在期待着惊喜的出现。这种奇怪的举动使得秦呆住了。胡欣霞从秦的呆相发现不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着李青仪。确实,青仪很奇怪啊。

“青仪,怎么呢?”

“博士,孩子怎么还没到?”

孩子不是在你的对座吗?

胡欣霞心脏不安地跳动,轻轻地告诉李青仪。“孩子就坐在你的对座。”

李青仪高兴地把头转回去,带着温柔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任何人,不许怀疑她是最爱孩子的母亲,盯着约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本来只是好奇地观察眼前的陌生人,后来可能因为陌生而不安地独自害怕,呜哇哇地大哭起来。秦只好把他抱起来摇摆,贴着他柔软的耳根,轻轻地说着。“别害怕,别害怕,她是你妈妈。”说完,就作了个示范,秦的脸转向李青仪。秦自信这几下熟练的动作,可以打消小男孩的不安。

只见李青仪怒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别说小孩子,就连秦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长期照顾小孩所产生的自信消失了,甚至于连照顾自己的自信也消失了。他因为惊慌而不自觉地把孩子放下。李青仪身子前倾,双手使劲压在桌面,那头秀雅的头发霎时变得凌乱,招摇地在她脸前晃动,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胡欣霞发觉事情不对劲,往李青仪大喊。“青仪!青仪!”

李青仪全然不理会,像猎食者一样扑向秦,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狂乱地大喊。“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孩子在哪里?在哪里?”她的孩子应该是连小眼都睁不开,每天都是在舒适的睡眠中度过。孩子的嘴里并没有骇人的尖利的牙齿,只有那柔软的舌头,每次见到孩子张开的小口,李青仪似乎都听到孩子的甜言蜜语。他的四肢就如莲藕般,短小而肥胖,每日努力地活动,彷佛在空气中游泳。

秦抓住李青仪的双手,双臂因为使劲力气而突显青筋,已经全然忘记自己对女性温柔的原则,试图挣开她那双如铁棒般冰冷的手。他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挣不过眼前这位看似瘦弱的女人,意外使得他的全身力气外泄。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产生自己在做着滑稽闹剧的幻觉。

而餐厅的人们,先是被孩子的哭声吸引,心想孩子的哭闹只不过是短暂的。结果,他们都看见这惊人的一幕。于是,有的人赶紧拿起手机报警,有的人吓得呆住、一动不动。还有几个自以为健硕的人,连忙跑过去帮忙挣开李青仪的手。总之,现场一片慌乱,谁也没有心思用餐。

合力之下,李青仪的手被挣开了。获救的秦咳了几声,把卡在喉咙的口水吐出来,喘了一口大气。他就像喝醉酒的汉子,冲着李青仪大骂。“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虽然胡欣霞明白,人在这种情况下,因为缺氧而变得竭斯底里,但是她还是狠狠地给了秦一巴掌。“没错。她疯了,她是作为一位母亲疯了。”然后自顾自地不住地流出泪水。她曾经作为一名姐姐疯了。她为什么还要见到一位母亲疯了。

帮忙的人见到这情形,都放松了警惕。李青仪脱开压制,跳到桌子上,正准备攻击秦。

这时,公安赶到了,只好把李青仪击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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