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美浓琉璃真哭出来的时候,工藤源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眼前的女生带着个牛奶瓶底似的圈圈眼镜,头发梳成的是老气横秋的双麻花辫,整个给人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完全没有任何阳光青春健康可爱一类的女子高中生的样子,而且行为怪异,不善言辞,还缺乏常识……
但是,跟这些都没关系。
她在哭。
那脸上的泪痕不会说谎。
该上前去安慰,还是什么都不做呢?工藤源考虑着这样的问题,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般情况都会去安慰一下吧,为什么要犹豫呢?
因为美浓琉璃的哭泣,只是在流泪而已。
普通的女生,哭的时候多少有些抽抽搭搭的呜咽声吧,但她与众不同,她仅仅只是无声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好像个拧不上的水龙头般簌簌地流泪而已。
那到底算不算是哭泣都难以分辨。如雕像的流泪而静止的脸,看上去甚至有些恐怖。
就在工藤为此而烦恼不堪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工藤源——!”
这声线听起来是女声,却拥有不输于男声的力量与浑厚,形容成“暴喝”也算实事求是。
工藤只感觉这声吼叫化成了一股利箭,从他左耳射入,右耳射出,整个脑袋如同被击穿般疼痛。他知道这样的声音只有一个人发得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在下个瞬间,一颗篮球擦着鼻尖从他眼前飞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好运,接踵而来的飞踢便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左脸,那股强大的力量令他的身体离开了地面,飞行四米滑行两米后才停了下来。
一道矫健的倩影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那是一个扎着马尾的高挑美女,被汗水打湿而紧贴在她身上的白色短衫和运动短裤完美勾勒出了她的健美身材,她的眉毛细长,目光尖锐,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的话,大约像是雌豹雌狮一类的猛兽。
“工藤源!你又在学校动手打人了?”她睥睨着捂着脸在地上抽搐的工藤,咬着自己樱红的嘴唇狠狠地说。
“咲、咲夜,你误会啦!这、这次绝对是事出有因!”工藤撑起身,一面摆手一面辩解道。
被他称为“咲夜“的女生回头看了一眼因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呆立在原地的美浓琉璃,再转过头,俯身贴到工藤脸前,一滴不漏地将口水全喷了上去——
“啊?你说的原因该不会是那丫头吧?有人非礼她?你英雄救美?别开玩笑了!从环境从地点从主角本身具有的姿色看来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你不过想打人才随便找了个理由吧。多少给我有点学生会会长的自觉啊!你这样让作为风纪委员的我很难堪耶!”她的语气中既有指责又有诘问还有埋怨,更多的是姐姐对着不懂事的弟弟一般的无可奈何的感情。
“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你先说说看,我们的约法三章是什么?”
“额……这个……第一……在学校要保持冷静……不先出手打人……第二、第二……不跟女生进行任何不纯洁的男女交往……第、第三,每天放学要跟咲夜一起回家……”工藤头冒冷汗,好不容易才完全回忆起来。
“还记得嘛……你这不是一口气就犯了两条吗?!”咲夜瞪着工藤源,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第一条……我认了。我哪儿有犯第二条啊?”
“那女生怎么哭了呢?”
“这个说来话长……”
“那你就不用说了!你怎么老是爱跟陌生女生莫名其妙地扯上关系呢?要知道,作为你监护人般的我,每次在你整出事后带着女方去做人流是很麻烦的耶!”
“我从来就没在这方面麻烦过你!我还是个处男耶!怎么可能搞出那些事儿来啊!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啊!”
咲夜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人工授精。”
“……居然能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才好……这到底要多有钱多变态才能做到这地步啊!我这是要搞量产耶稣计划吗?(圣母玛丽亚是以处女之身怀上耶稣的)”
“说不定哦!你通过这种方式大量产出高智商高能力的后代,然后训练他们,让他们以救世主般的身份渗透入各行各业,你就可以通过他们来统治世界了!多么完美而恶毒的计划啊!”咲夜眼放金光,激动地阐述着。
“这种好像少年漫画般的设定还是算了吧!都快18岁了耶你,差不多该从热血动漫中毕业了吧。”
“然后呢?去喜欢你藏在床底下的18禁工口漫画?”
“对不起!我错了!请继续喜欢热血漫画吧!”工藤源立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道。(日本没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说法呢)
咲夜的嘴角浮起一道胜利的微笑,“明白就好,你在我手里的把柄可不止一大把呢……比如说,十岁时还……”
“原谅我吧,咲夜大人!”工藤源已经磕头了。
“呵呵呵……对了,聊着聊着差点把正事忘了,校长让你过去一趟哦。”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加上这一次,你‘史上获得最多处分的学生会会长’的宝座便坐得更稳了。”
工藤源始终保持着全县第一的成绩,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T大的高材生,学校方面不可能不给他面子。在那之后,虽然没有全校通报批评,但工藤源再次领到了处分。
俗话说:债多了不愁,虱多了不痒。处分多了也不觉得有啥大不了的了。
可小野咲夜不这么认为。
这不单是“在其位谋其职”的问题,工藤源作为学生会会长,理应成为学生们的模范和表率。凭着他往常的浪荡形象,不把人导入歧途就该谢天谢地了。如果学校里都是他那样的学生,那会是一番怎样的地狱情景啊!这绝对不是身为风纪委员长的她喜闻乐见的情况。
一场巨大的传染病即将爆发,而自己又是知道病原体所在的人,没有对此视而不见的理由吧。她必须断绝病原体的传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消灭来源——也就是让工藤源这个带病体从世界上消失——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地对其进行隔离了,禁止他跟学校里的任何人有过多的来往……好像太可怜了些,就禁止他跟女生来往吧。男生中嘛,他那种脾性的人多的是,让他们互相传染去吧。
禁令一类的东西对工藤源不可能起任何作用——如果这禁令是其他人下的话。但小野咲夜是个例外。她的家离他家距离相当近,两人从小时候开始就玩在一起,关系十分铁,对工藤源来说,咲夜虽然小上他半岁,却在各方面都关照着他,就像个可靠的姐姐一样,咲夜的父母也对他十分亲切,细细数来,他待在咲夜家的时间甚至比待在自家的时间更多——那不值得奇怪,只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已,哪边住得舒服就去哪边呗。
他没有任何反抗咲夜的理由,一丁点都找不到。况且,从小到大,他所做的每一件糗事都一丝不漏地记录在咲夜的脑子里,他可不想冒着被爆料的危险去与咲夜为敌。再说,咲夜对他的各种劝诫警告威胁已经有理有据到了强词夺理地步,让他反驳不能。
她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头疼的青梅竹马。
当离放学还有十分钟时,咲夜如往常一样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离开了教室。各科老师都清楚那是风纪委员长的工作需要,尽管他们完全不知道工作的具体情况,出于理解万岁的理念,他们也不会阻止咲夜的行为。
那么……到底哪个世界上的风纪委员的工作能跟男子更衣室扯在一起呢?
咲夜就如出入女厕所一般自然地进入了男子更衣室,三两步来到了那个挂着“工藤源”牌子的更衣柜前,拉开门。
发现目标——数量为一。
处理方式——没收。
随后,她快步来到下一个目标——工藤源的鞋柜。
发现目标——数量为五。
处理方式同上。
至于可能出现在工藤源课桌抽屉里的目标,会在每天早上进行定期回收。
没错,每年的这个时期,涌入大量新生的同时,也会大量涌入这些地点的,包装在各种花花绿绿的信封里的——情书。
那种坏小子到底有哪里好啦?这些对普通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的情书,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了那个钝得像根木头蠢得像头猪的笨蛋呢?……这个姓田中的女生唉,算上这封,你已经送来第六封了,真的是每天一封呐(节假日除外),他一次都没回应过你,你就识趣点,差不多适可而止了吧……哇,这封信好沉!有三十页纸了吧!我看看啊……1年B组美浓琉璃,以前的信里没见过的名字耶。这么多的内容,你当是在进行短篇小说投稿吗?
小野咲夜在心里吐槽着将所有的情书收进了书包。
在下课铃响起的同时,咲夜一秒不差地来到了工藤源所在的教室门口。
“大哥,你马子来接你了哦。”邻座的男生向工藤源打趣道。
“小声点啦!你想死……”
砰!(凳子被掀到的声音)嘭!(踩到东西的闷响)啊!(惨叫声……)
“吗……”工藤源用悲哀的眼神看着躺在地上再起不能的同学。值得悲哀的并不是他所受到非人待遇,而是受到这种待遇后还能一脸幸福地微笑着的这个人本身。
“回家吧,源君。”咲夜精气十足地拍了拍工藤源的背。
工藤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喃喃道,“可能我不该说的,躺在地上的家伙从那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你的内裤哦。”
“去死吧,变态!”
如雨点般的脚后跟朝那个还沉浸在幸福中的男人落了下去。
“好痛好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爽起来了啊!”
真是个残念的M啊……
“好啦好啦……”工藤源拉住了咲夜,再这么踹下去该出人命了,“不就是被看了下内裤吗?又没少你一块肉。”
咲夜停下脚,得意地说:“我妈妈说过,‘女生要是被不喜欢的男人看到内裤的话,把对方打死也无所谓哦’。”
那个温柔贤淑的伯母会说出这种话?巨大的印象颠覆啊!
“真是至理名言啊。要是每个女生都能坚决执行的话,每到刮风天就可以大幅消减日本的人口压力了。”
“没错,没错……我说源你别磨叽了,赶快收拾好走人啦。”
“是是是。那太郎(友情客串而已),我们就先走一步咯。”
躺在地上的男生吐出最后一口气道:“两位……慢走……”
“话说新生欢迎典礼就要举办了吧。”
“没错,我们学生会这两天就忙乎着这事儿呢。”
“源你……没有参加表演吧。”
“额……这个……那个……没有吧……”
“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只是,答应帮轻音部弹弹吉他而已……”
“啊?不止参加了,加入的还是那种全是软妹子的集团?你太动机不纯了吧!”
“你从哪里听说轻音部的都是软妹子啊?学校的轻音部里只有一个女生,而且她的样貌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我犯得着动啥机吗?”
“突、突然说什么呢?”
“陈述事实而已。”
“就、就算你说这种恭维话,我也不会允许你随便参加的。”
“让我去嘛,就一下下……咦?你脸好红啊,发烧了?”
“夕阳照的啦!还有,别岔开话题,笨蛋!与其考虑别人的事,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啊,笨蛋!这个月底不是就要进行歌迷答谢演唱会了吗?回家去给我好好练习啊,笨蛋!”
“放心,帮轻音部弹吉他也是练习的一环。”
“风格完全不一样吧,我们的乐队是摇滚风格啊,笨蛋!”
“能不能不要每句话结尾都加一个‘笨蛋’啊?”
“我觉得这样跟你很搭啊,笨蛋。不觉得很顺口吗,笨蛋?”
“这副趾高气昂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搞清楚你的立场,你现在可是我的学妹耶,学妹!”
“……”
“额……怎么不说话?你生气了?”
“……我……我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会休学一年的啊……”
“……你没事吧,抱歉,我不该提这个的。”
“(擦眼睛)没事……过去的事儿了……”
“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前年发生的事儿。”
“对不起,源,以后……以后会告诉你的。”
“反正有什么困难来找我商量就对了,别一个人闷着啊。”
“嗯……对了,演唱会的时间通知给一君了吗?”
“早就说了。就算马上开场,把那小子拉上去也没问题,他可是个音乐天才呢。”
“呵呵,那倒是。”
“他却是个音痴,唱起歌来五音不全。”
“这点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所以嘛,你这个主唱可得把身体给我养好了。到时候别给我来个感冒发烧嗓子痛啥的掉链子啊。”
“我到比较担心源你会掉链子呢。”
“我怎么可能出差错。”
“比如说啊……看18X漫画打手枪打到手软,连吉他都拿不动了。”
“……我一直想问了,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仅仅只是个变态的青梅竹马而已,请不用担心。”
“……”
重复着无意义的对话,两条身影拉长在茜色的坡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