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完几天之后，领到通知书那天，1月26号下午，我被袁叶喜叫去了办公室。
“坐。”
穿着羽绒服和保暖裤的“平等王”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
我进入办公室之后，他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沙发，嘴里随意地下达了指示，也不知道算是待人随和还是完全不把我当回事。
老实说我更希望是后者。
不过如果真的是后者的话，我也就不会被叫到这里来了。
我畏畏缩缩地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如果情况有必要，比如说审问犯人的时候，袁叶喜也是个健谈的人。可是当袁叶喜健谈的时候，和他交谈的那个人对他都不会有什么正面的印象，因为那个时候“平等王”正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对方他之所以能够位列“十殿阎罗”之一的理由。
好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话少的柔和的青年，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一些社会题材的书籍以及报纸，决不主动和别人攀谈。
而今天我却被他主动叫到了办公室来。
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几个月之前了。
这并不是说我这几个月以来没有做任何可能被袁叶喜盯上的出格的事情，而是因为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洛克斯的指示下行动，所以就算真的做了什么，看在洛克斯的面子上，袁叶喜也不会多问。
但是，不会多问，并不意味着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问。
在有些地方，袁叶喜是个古板到近乎顽固不化的人。
例如现在当他的学生成绩考砸了的时候，就算这个学生最近一直忙于校长安排的高强度工作，也绝对不会随便放过。
我的视线在袁叶喜的脸和桌上那张写着我名字的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之间徘徊着。
成绩单上除了各科全部不超过30分的成绩之外，还记录着我的名次，年级521名。
有个好消息是，我记得我们这个年级一共有584人，也就是说这个成绩其实并不是最后一名。
不过同时还有个坏消息。武侦高每年的考试，大概都会有四分之一左右的人因为任务关系只能参加补考。这次一共63人缺考，和平常相比算是少的。而补考的成绩只写入档案，不记入年级排名。
换句话说我就是这次的年级第一名，倒数，无误。
这能算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吗？我在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袁叶喜的脸上是柔和的笑脸，看上去不像生气的样子，可是他不断敲击桌面的手指却暴露了焦躁不已的情绪。
我看了看窗外，晴空万里。
今天可是丙戌年腊月初八，喝粥的日子，宜婚嫁不宜动土。
这么好的日子里我要是死在袁叶喜的办公室，坏了别人喜庆不说，还不能就地掩埋，那得悲剧到什么地步？
犹豫半天，我还是只能乖乖坐下。
“考得不错。”
我屁股还没有坐稳，便听到袁叶喜这么说，语气中俨然带着笑意，顿时让我如坐针毡。
“那个……袁头……”
我试着解释。
那张惨不忍睹的成绩表并不是我的——至少不完全是我的错。
但是袁叶喜却没给我机会。
我刚刚开头，他就抬起左手，手掌朝向我的脸，示意我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左手放下去，右手按住桌上的那张成绩单，旋转了半圈，让字的正面朝向我，再用食指指着我的成绩单上最低的那一科。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成绩单上唯一只有零分的一科——政治。
平时这门科目应该是我成绩单上最耀眼的一科，在30上下的分数中占据鹤立鸡群席位的90分。
另外就是，Z班的政治是袁叶喜负责授课的。
“这个……”我想要苦笑，然而脸上却只有苦字，根本笑不出来，“据说学校算分的时候找到了两张写着我名字的试卷，于是按作弊处理给了我零分。”
“好像这次算分的人也说过没有看到公输沐雨的政治试卷？我记得我改卷子的时候看到过她的字迹才对。”
袁叶喜用右手拖住下巴，左手撑住右手肘，笑容变得更加深邃，“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她愿意用这种方式帮你作弊了？”
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不进行任何体能运动也一样可以汗流浃背。
“那、那个……袁头……我是无辜的……”
“知道你是无辜的。”袁叶喜摆了摆手，“开个玩笑而已。”
天地良心，他刚才那个表情无论换了谁来也不可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越是了解他就越不可能。
“不过……”袁叶喜把双手揣回了羽绒服口袋，“前面那个问题可是认真的，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的？我记得前不久不是还经常一天到晚都在吵架么？”
“……现在也经常都在吵架。”
说我过来袁叶喜这里之前才刚刚为了我政治“作弊”的事情和她吵起来，并且在她死不认错还一直坚持自己才是正确的之后又一次对着她的脑门一拳敲了下去。
“是这样吗？为什么我觉得和之前不一样了呢？”
“没、没这回事……吧？”
“之前你的态度看起来毫无疑问是真正在生气，而现在反而有种习惯了无奈之下只好照着以前的方法去处理的样子。”
“呃……”
“而公输沐雨也不像以前那样坚持要和你争个所以然了。现在她与其说是在争辩，不如说是在模糊责任，不想让你更生气。虽然没什么效果就是了。”
“这……”
我没办法反驳。
公输如何姑且不论，我的状况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有一种袁叶喜说的和真相差不了多远的感觉。
“有那么明显么？”我支支吾吾地问道。
“没有。”袁叶喜不负责任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点斩钉截铁的味道，“全部是我胡扯的。”
我全身被脱力感支配，当场瘫在沙发上。
“实际给你示范一下什么叫套取别人的口供而已。”
“……那个，袁头，我不是审讯科的。”
“就算不是审讯科也给我记下来，艺多不压身。”
“是。”
我点头表示服从，心里的困惑却不由自主爬了上来。
袁叶喜现在的态度，显然不是为了要和我商谈关于我成绩的事情。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叫我来这里呢？
被困惑勾出来的好奇心难以压抑，可是袁叶喜似乎又不准备快点切入正题，于是我只好自己开口询问。
“那个……袁头，您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叫我来的？”
听了我的问题，袁叶喜反而愣了一下，“怎么，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平等王”的话语让我不由自主的惊恐起来。
对我来说最为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和那些随时都可以将我杀死的人对峙，而是“不知道”，这意味着如果发生什么事情我会来不及进行安排。就算面对那些可以杀死我的人，我还有逃跑这个选项；而一旦“不知道”，那么很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我的情报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了。虽然对上海以内的情报还能做到和过去别无二致，但是上海之外的情报搜集效率已经大大低于以前了。如果在外地发生了什么可能影响到我的事情，我确实很可能不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了，还在想你为什么一直都没过来问我。”袁叶喜按住了太阳穴，“搞了半天你什么都还不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有些焦急地问。
“嗨……”袁叶喜叹了口气，“这事情要从上个星期说起了。”
“上个星期吗……那个时候我还在复习考试……”
袁叶喜眨了眨眼睛，惊愕地看向我的成绩单，然后白了我一眼。
他没有明说，但那个眼神只能是“这个成绩也好意思说复习过”的意思。
其实那几天我真的在复习，毕竟影印了乌月兰的笔记，要是不用的话就太浪费了。
不过我有必要说明一下，用了那个笔记成绩也这么糟糕并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乌月兰的笔记上使用了大量的她独创的速记符号，以至于我拿到的根本就是一个密码本。
当我对照着教科书把这些密码全部破解完毕，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而考试就在第二天。
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一整个学期的所有知识在一个晚上全部记忆完毕呢？
如果那是军事资料或者其他什么的话，我倒是可以背一下试试，没准真能背完。但是课本知识，我就只能无语对苍天了。
所以说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是无辜的。
“袁头您还是别管我了，继续说下去吧。”
“唉……算了……”袁叶喜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星期，重庆看守所发生了越狱事件。”
“越狱？”我愣了一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见报？”
“因为只跑出监狱三个人，其中一个还因为身上有伤跑不快被狙击手击毙了。”
“逃跑的人少并不能成为隐瞒的理由吧？”我眯起了眼睛，“发生了越狱事件，却连通缉令都没有发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逃走的人物非常危险，如果一般民众擅自和他们接触的话会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你说对了。而且这两个人还和你关系不小。”袁叶喜点了点头，“这次逃狱，被击毙的人是苏璧，而逃走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公输御寇。”
“什么？”
太过意外的消息让我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把眼睛从眼眶里瞪出来。
“浊之翼”逃狱并不在意料之外，反倒是那两个人不逃才是怪事。
而袁叶喜知道这两个人和我有关恐怕也有些时候了，毕竟我和公输沐雨的过去在他眼里其实也不算什么需要深入调查的大事。
真正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居然被抓住了，而且苏璧还受了能够让他行动不便以至于被击毙的重伤。
“谁抓到他们的？”
“他们是在重庆落网的，但是谁抓到了他们却没有人知道。”
“……明白了。”
也就是说，是江家把他们丢进了监狱。
但是是谁做的？李文圣？还是说……江勋？
不知道，情报到这里就断了……该死……
“还有就是，和公输御寇一起逃跑的那个人，昨天在上海落网了，刚刚还在我这里。”
“……问出了什么？”
“其他的就不重要了。虽然这两个人过去和你有关系，但是两人中作为行动主导的苏璧已经死了，只有公输御寇一个人也掀不起太大风浪。但是有件事情是需要你知道的。”
袁叶喜从口袋里面取出一张折成四折的A4纸，轻轻丢了过来。
“这里面写着公输御寇为什么要杀公输沐雨全家的理由。真假还不清楚，你拿着看看就行。看完了就直接丢垃圾筒吧，不用还给我。”
我接住那张纸条，犹豫了一下。
直觉告诉我这张纸条上恐怕记载了一些超出我预想的事情。
我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把它收进了怀里。
“我带回去再看。”
“也行。”袁叶喜点了点头，“不过我提醒你一下。这些事情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绝对不要告诉公输沐雨——如果她在你心底还有那么一丁点分量的话。”
“……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