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妖千奇百怪,来自不同的世界,能力和特性彼此间都大相径庭,但也有其共性。
其中最首要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它们名称的来源——缠绕在它们身上的那一层淡淡的灰雾。这灰雾是绝对的防御,是次元之壁,它会无条件保护雾妖,毫无间歇,亚尔德兰人的一切攻击都难以穿透灰雾。拳打脚踢,刀砍斧劈,绞杀土埋,火烧霜冻,法术,甚至把毒药灌进它们嘴里——全都会被灰雾无效化。就算把它们扔到水里溺死也没用,因为它们虽然有呼吸的行为,但似乎并不是真的需要空气,灰雾就能维持他们的正常生理活动。
唯一有效的应对方法就是“束缚”。人们的攻击伤不到雾妖,但伤不到不代表“碰”不到,既然人能碰到,那么绳子枷锁铁笼之类的也能碰到,最高效的办法就是用套索之类的将雾妖捆严实,利用落石之类的把它们压住也是同理,虽然无法致命。
“束缚”是有效的,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每当雾妖袭来都一个一个捆住是不现实的,而且也不可能永远把雾妖关住。说到底,如果无法真正伤到甚至杀死它们的话,一切都是徒劳。
而现在,事实证明,同样来自异世界的我们是可以对雾妖造成有效伤害的。
我们有攻击行为时,身上也会散发出淡淡的雾气,我们的雾和雾妖的灰雾会产生类似互相抵消的效果。直接用拳头打可以,雾气会缠绕到拳头上;使用武器也可以,雾气会聚集到武器刃部;远程攻击也没问题,用石头或小刀投掷的话雾气就会附着到投掷物上;就连放火都可以,雾会混入火焰中,破除绝对防御的同时予以烧伤。
我们每个人都试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结果,在族长的提议下我们还做了别的实验。我把剑捅到蜥人的身上,剑尖与它皮肤的接触点的雾被抵消了,我就保持这个姿势,同时乔尔斯也用剑捅我的剑和蜥人接触之处,也就是那一小块灰雾消散的位置——结果失败了。乔尔斯的剑依然被弹开,而我仍能正常造成伤害,看来“破除绝对防御”只是对于我们地球人而言的,就算有我们辅助,亚尔德兰人也无法造成伤害。
还有另一个重要实验,取得我们的同意后,乔尔斯一拳打向了米詹的肩膀,其结果就是米詹捂着肩膀说痛……这个结果让我们哭笑不得,看来我们并不像雾妖一样对这个世界的土著有绝对防御能力,被打被砍跌倒了还是照样会受伤。
还有另一个小发现:怪物的雾全都是灰色,而我们地球人的雾颜色有所区别。
我是藏蓝色,非常接近黑色的藏蓝,给人一种幽深又厚重的感觉。菲丽丝是带点紫色的银白,杰丽娜是带点茶色的橙红,米詹是青绿色,蕾娜是亮粉色,而布克——
“别,都住嘴,你们啥也别说。”
“““““……”””””
“求你们了,我懂的,你们千万别开口,fuck。”
“““““……”””””
“好,就保持沉默吧,ok?”
面对脸色很难看的布克,我们五人互看一眼,然后米詹开口了。
“屎黄——”
“住口住口住口啊啊啊啊啊啊!‘土黄’!至少叫‘土黄’也行啊!”
“土黄听着土里土气的,还不如就叫shi——”
“够了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颜色都没关系吧布克叔叔!不要用颜色给人贴标签嘛!”
说出这话的是年龄最小的蕾娜,她鼓着可爱的小腮帮两手叉腰。
“高兴一点哦,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了!这么不检点可不好!”
“你这小屁孩还挺早熟……等等,说到拯救世界……”
我们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再照这个话题走向说下去的话,我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就真的要上战场和怪物搏斗了。
“……那个,族长先生?”
杰丽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或许确实只有我们能对这个世界有所作为没错,但……我们除了能打伤它们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而且……我知道这么说很无情,但我们真的没有帮助这个世界的义务啊。”
此言一出,沉默降临。
刚刚还在欢呼的溃面人们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上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们,让人心里发毛。
“她说得对,”米詹补充道,“如果我们是自愿来此的话肯定不会有怨言,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是自愿的啊。我也是,他们也是,都是在自己的生活中忙着自己的事情,然后莫名其妙就被你们的神抓到了这里,说是绑架也不为过。”
“对啊,不好意思咯这位老大爷,你们的殷切期待我们实在回应不了,如果说你们是受害者,那我们也是fucking受害者啊!远离家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差点就稀里糊涂死掉了,谁受得了啊!”布克又最后补刀。
“……”菲丽丝什么也没说,但她看向溃面人的眼神也十分漠然。
“喂,够了,先别说了。”
我连忙插嘴打断他们。而周围的溃面人们看我们的眼神也有了变化,从一开始的敬仰变成了不知所措。我们现在必须要自保,他们再抱怨下去的话,天知道溃面人们会不会一怒之下对我们不利?
“…………”
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族长也陷入了沉默。
他目光垂了下去, 似在思考,旁边的乔尔斯面露难色上前但被他拦了回去。
“……唉,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大致弄清楚了你们的处境。”
族长叹了口气,本就苍老的脸看上去又老了十岁。
“你们是和我们一样的受害者,原来如此……你们出现在这虽然是神的旨意,但并非你们自身的意志,确实,你们并没有必须帮我们的义务。
“但族长!”乔尔斯急忙想说什么。
“收声。”
“……”
“你们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让没有经过正规的战斗训练的你们也确实太危险了。这样吧,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强迫你们战斗,你们可以帮这个世界也可以不帮,一切取决于你们自己的选择。”
听到这里,布克嘟囔了一声“这才对嘛”,其他人也松了口气,但我心中的不安增强了,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但是——”
话锋一转。
“我理解你们,不会强迫你们战斗,但这个世界的神就未必了。”
族长的眼中显出了深邃的光芒,他显然是个经历过无数大事的人,气场远远在我们之上,刚刚还松了口气的他们又屏住了呼吸。
“你们现在最大的愿望,想必就是尽快回家,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对不对?”
“那当然!所以快点——”
“‘快点’?你想让我快点怎样?”
“!?”
“召唤来你们的是神,而不是老夫我,对于此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更不可能有办法把你们送回去。”
““““““……””””””
“我没有说谎,能够跨越世界的法术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是只有神才能完成的壮举,是神迹,能让你们回家的只有把你们带来的人而已,我们也爱莫能助。”
““““““……””””””
几个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苦涩,布克又激动了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似乎想要理论,但被我拦了下来。
接下来让我说吧。
“也就是说,族长先生,能送我们回去的只有神。”
“没错。”
“这个名为亚尔德兰的世界正被雾肆虐着,神明召唤我们过来,说到底就是为了清理亚尔德兰。”
“没错。”
“这就是神给我们布置的任务,‘将亚尔德兰从雾的肆虐中拯救出来’,除非这个任务完成,否则我们永远也回不去。”
“没错。”
“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
“我们压根没有选择,想尽早回家的话,我们不能逃也不能躲,只能主动出击去讨伐雾妖。不论是举着大义旗号拯救这个世界,还是仅仅为了自己能平安归去,我们都只有战斗这一个选项。”
族长也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没错,周羽弘先生,或许你们会觉得很不甘,但……我也很无奈,这就是现状,这就是现实,我很同情你们,但真的无能为力。”
“…………”
说到这里,我也已经有了主意。
这样一来我们和溃面人们的关系就对等了,利害也是完全一致的,他们希望从雾的灾难中解脱出来,我们希望早点回家。
这样的话——
“那……我相信,我们肯定不必为住处、装备和帮手发愁吧?”
“那是当然,不管是什么要求,只要你们开口,我们就会尽全力满足。”
族长咧嘴一笑,我也尴尬地笑了笑。
我大致已经打定了主意。
看来,以这凡人之身去杀怪是不可避免了,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心里能不能接受以后都只能这么办了,而且说实话看着这里的人承受无妄之灾我心里也不舒服。问题在于其他人,此事很危险,我不可能逼着他们跟我一起上。
“那个,各位——”
“这不是挺好的嘛,超帅的!”
不等我说完,蕾娜又开口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一脸的心驰神往。
“英雄打倒怪物拯救人民,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呐呐,答应他们吧,他们看起来真的好可怜!”
面对这毫不看气氛的童言,其他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傻子,到了这一步,他们肯定也明白战斗是不可避免了,只差做出一个决心而已。
“我也这么认为,所有人的利害都是一致的,我认为我们应该投入作战。”我率先表态。
“好吧,那就这么办吧。”米詹点头同意。
“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杰丽娜叹了口气。
“喂喂喂你们!?啧——啊啊啊好吧好吧,fuck!本大爷答应就是了!”布克也做出让步。
“……”
而菲丽丝看了看我,不知为何眼神似乎有点恍惚,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那就这么决定了!”
蕾娜开心地蹦哒到族长面前,毫不在意他身上的溃疮,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族长爷爷别担心,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一定会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拯救大家的!”
少女如此许诺。
她的笑容毫无阴霾。
————————————————————————
————————————————————————
————————————————————————
————————————————————————
————————————————————————
————————————————————————
————————————————————————
————————————————————————
“……!”
我在一片昏暗中醒来。
昏昏沉沉的大脑仅用了不到一秒钟就取回清醒,我一下子睁大双眼,左手伸向胸前的枪套,右手一把握住插在身边的直背短刀的握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右肩传来,我习惯性地无视疼痛,把短刀拔起横在面前
“冷静点,弘,讨伐已经结束了。”
女人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我昏睡期间,她好像一直都在我旁边。我这时才看了看身上——到处都打满了绷带,钝痛从全身各处传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
“距离你解决掉那大家伙刚过了两小时,雾开始散了。”
“其他人呢?”
“早就撤退了,一到紧要关头就把别人支开自己出风头,真有你的风格。”
“别调侃我了……”
我动了下身体,很痛,浑身都好痛,但都在忍受范围内,内脏应该没受伤或者只有轻伤,感觉不到内出血,左手背渗出的雾也没异状。可以的,现在我勉强还是能战斗的状态,如果有残余雾妖来袭我还能对付。
“劝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你的身体快到极限了。”
“到不到极限我自己心里有数……”
“得了吧,你这两个小时一直在叨咕梦话,这也是精神压力过大的体现。”
“……梦话?”
我说了什么?
我做梦了?好像是做梦了,但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
“你一直在反复说……‘我们好像没选择了’‘蕾娜说得对,还是接受现实比较好’‘这段时间拜托你了,族长’什么的,看来你是梦到相当久远的事了啊。”
“……………………”
何止是久远啊。
这早已经是被我下意识划入“不想再多提起”的事件里了。
蕾娜……
一想起这个已经太久没提起的名字,内心就一阵绞痛。
那时候初来乍到的我还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就连溃面人们也是。我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心中的某处还抱着“打倒怪物拯救世界”的幼稚理想,对明天尚存希望。
丝毫不知道之后有怎样的地狱等着我们。
蕾娜的死状,我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决心投入战斗后,在我眼前逝去的第一个生命。
即使我现在已经经历了无数地狱,与邪教搏杀过,与神枪手对决过,与亡灵周旋过,与巨龙正面对峙过,甚至和拉泽尔那家伙挑战过一整支二战舰队……想起初期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依然感到心寒。很多人死了,但有更多人还活着,他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我必须继续战斗,休息的时刻还远未到来。
……或许,
死期到来的那一刻,我才能好好休息吧?
但那是不可能的,不可以的,不被允许的。
只要还有一个人躲在我背后,我就不能倒下。
这是如同诅咒一般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