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居然碰上他了吗?”
下班后,古纤纤带着我在公司附近最为推荐的餐厅就餐。
听完我的表述,哪怕没提名字,她似乎也猜到了对方是谁。
“那个人……说实话还是别接触比较好呢。”
见她一脸忌讳的神情,我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毕竟是个会让初次见面的后辈请客的家伙!
“所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很杂,总之都是负能量的内容。”
“果然是这样嘛,那位该怎么说呢……其实还是很努力的,只是运气不太好吧。”
“运气?难道不是因为实力不济?”
“怎么会?再怎么说,他也是能在Yaka出版社里出版三本书的作家诶?而且还是传统文学方面的,大多数人就算终其一生也做不到喔?”
“……”
这么一想那家伙的确很了不起。
Yaka作为国内最顶级的出版社,对传统文学的稿件要求也是最高的。
哪怕销量不好,但他也是三次通过内部审核的作家啊。
之所以会觉得他失败,从而产生认同感,完全是因为我心里的比较对象,是禾芮那种不讲道理的天才。
实际上比起我,他依旧是个高不可攀的作家。
“可是他每次出版的时候,都会碰上其他畅销作家同时出新书,在宣传方面完全被打压了。”
“这也太惨了吧……”
“不过他本人倒不是很在意,只觉得自己才能不够,某种意义上还挺令人敬佩……但他的性格实在太扭曲了,所以大部分作家都不愿意跟他接触。”
抱怨自己时运不济——我当然有过。
但比起时运,压倒性的才能不足才是问题所在。
在这方面我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可还是不想被他当成同类!
“话说他写的都是什么类型的作品啊?”
“我记得是现代社会的类型吧。虽然我没看过,不过听别人说他的作品很能反映本人扭曲的性格呢。”
“……”
难怪卖不出去。或者说这种通篇怨念的作品能顺利出版,这个社会反而问题比较大。
“先不说他了,罗洛你想好过两天颁奖典礼上的致辞了吗?”
“诶?我也要致辞?明明是编辑推荐奖?”
“瞧你说的,编辑推荐奖也是正式奖项啦!果然……你还是很不满嘛。”
古纤纤半是无奈半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相信等到这本书出版之后,销量一定会让出版社大吃一惊的!”
“希望如此吧。”
“……诶?”
不知为何古纤纤突然诧异地看着我。
“怎么了?”
“总感觉,罗洛你好像变了,明明之前跟我一样有信心,可是现在……”
苦涩的沉默灌入胸口。
曾经作为剽窃者的我当然对这部作品充满信心,但倘若后续必须由我来续写……
光是想到那副光景,身体都忍不住颤栗。
“看来第二卷给你的压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呢。”
尽管能看出我的郁结所在,但古纤纤仍不知晓这背后是多么沉邃的深渊。
自觉始终在欺骗的我不敢直视她温柔的目光。
“没关系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跨越阻碍,写出更好的作品,现在就先给自己一点时间放松吧。”
更好的作品?明明光是第一卷就已经是我触不可及的存在。
此刻她所有的体贴,对我来说都是不讲道理的压迫。
这种无法言语的苦闷伴随我度过一天又一天。
转眼便是颁奖典礼的夜晚到来。
穿着古纤纤为我借来的西装,我们一起进入颁奖典礼所在的酒店会场。
勉强算作今晚主角之一,佩戴胸花的我茫然四顾,会场内随处可见衣着正式的人互相交际攀谈。
站在精致的吊灯下,无法融入也无所遁形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提起精神听古纤纤嘱咐了几句流程,然后她便去后台忙自己的事务。
坐到指定席位上,孤身一人的我偷偷打量身旁其他佩戴胸花的获奖者。
从外貌来看大家都很普通。不过吃鸡蛋也不必在意下蛋的鸡是什么样。
有与我年岁相仿的年轻人,也有皱纹深沉的中年人,放到人群中都是不会多看一眼的社会齿轮。
但此时此刻,平平无奇的人们,却因为坐在这里而有了一些改变。
或许在他们之中有人早已出道,可想必也有像我一般直至今日,才能自称为作家的人。
我想与他们交流——却又害怕暴露自己的卑怯。
在忐忑与纠结中,颁奖典礼准时开始。
作为主办方,Yaka出版社自然要出来发言,但古纤纤会作为主持人出现我还是没想到的。
看到距离前台最近的我露出诧异的目光,她还俏皮而细微地对我眨了眨眼。
根据流程先是主编出来讲话,类似的发言从小到大,在校长之类的角色那里已经听得够多。
之后是负责这次评审工作的评审员上台,一本正经地谈论此次比赛的细节。
听他们说话会有种自己在参加什么学术讨论的错觉。
期间我注意到旁边古纤纤无奈地撇了撇嘴。
难怪她对结果如此不忿。
这帮家伙明显缺少娱乐精神。
终于轮到获奖选手登台,大奖获得者自然是压轴登场。
作为最无关紧要的奖项获得者,我反倒率先上台领奖致辞。
在并不热烈的掌声中,站起身步伐飘忽,走向颁奖台。
感觉地毯像沼泽一般泥泞,无声吸收我踏出的气力。
恍然间已经走到颁奖台中央,台下或多或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聚光灯散发的热量紧贴后颈的皮肤,微微的灼烧感令我喉咙干涩发紧。
没关系的,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发言稿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我摸了摸西装裤的口袋——噫!
察觉不妙后视线立马抛向座位,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发言稿,此刻也作为观众与我相隔。
总之先说个笑话调侃自己一下,再从容地走下台去拿发言稿——我要是做得到这种事也不需要它了。
过于紧张的气管已经收缩到令我呼吸困难。
台下的目光逐渐带着疑惑与审视的意味向我涌来。
“看来我们的获奖者开心到说不出话来了!”
古纤纤见我神色不对,立马发挥主持人的救场作用。
“那不如先让我们的评审员为他颁发奖项。”
我木然地看着一名满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把证书和奖章硬塞似的交到我手中。
然后他站在我身边,对观众说了几句没人在意的套话,再合影留念便算是完成任务。
再次轮到我发言,状况没有任何改善。
但我勉强找到了呼吸的节奏。
总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我……我站在这里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