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娘胎出生以来,叶秋便面对过无数次刺杀。
刺客水平有高有低,刺杀方式也各不相同。
其中最强的那一位,武称一品,有六石开弓之力,数百丈处的便能开弓穿叶。叶秋仍记得当时那位与其是刺客更像是猎户的家伙,仅一支箭,隔着百丈远,就让山庄内三名高手毙命,箭矢势如破竹连穿三人身躯,最后余势未止地插在叶秋心脏之上,连金蚕软甲也仅能阻止对方的箭头不触碰到皮肤,可剩下的冲击力,却把并不孱弱的叶秋撞得倒飞跌地,吐血不止。
但这还不是叶秋遇过最为凶险的刺杀。
叶秋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在九岁那年。
一位自小服侍自己长大的婢女,在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夜晚,给他盖上被褥,轻道一声晚安。
随后,拔出了袖里涂毒的匕首——
锋刃下闪烁的寒芒,与今夜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相似。只是握剑之人换成了另一个。
夏竹抓住剑尖,稍一用力,一柄算得上是良品的短剑便寸寸崩断,淅淅沥沥掉了一地,随后,修长的大腿飞快踢出一脚,以叶秋的眼力也只能勉强察觉到一小阵微风拂过,那仍在震惊于剑断的刺客便被踹得弓成虾米状横飞而出,砰砰砰连撞两层门窗才止住去势,摔落在一片门窗碎块堆中,没了声息。
“死了?”叶秋有些古怪地瞥了一眼小妹。
小妹摇头。
两人走进房子,叶秋上前几步,来到掩在碎木之下的刺客身前蹲下。那刺客被夏竹一脚踹得半死,只能无力地蜷缩一角,根本阻止不了叶秋伸向自己脸颊的右手。
轻轻一揭,竟是张有些小巧的脸颊,明显是位少女。叶秋对此并不意外。早在刺客被小妹踢飞途中,他随意一扫便通过那小身段知道来者是个女子。但他有些想不到的是,来者居然还是个“熟人”——
“哟,这不是陈家那位貌如天仙的大小姐吗?怎么,今夜这么有雅兴来找我品剑?”
貌如天仙,品剑,仅是这两个词,就让原已半死不活的刺客瞬间又激动起来,拔出藏在袖里的短匕就要和叶秋拼命。
夏竹冷笑一声,一脚踢落匕首,顺势踩在对方手腕之上,让这位不知好歹的刺客不得不再次安分下来。
对比同龄算是雄伟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刺客的俏脸上汗珠如豆。显然,那位叶秋口中的小妹并不会怜香惜玉,一双看似不大的纤足竟势沉千钧,踩得刺客少女刺痛不已。她只有紧咬口舌,这才死撑着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啧,好凶,好凶,”叶秋故意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掠过对方胸前,随后用力一捏对方脸颊,啧啧摇头,“长得丑就算了,那就好好练功呗,练个半桶水就来刺杀算啥意思?而且,躲在荷塘之下埋伏,怎么想的?万一我最近几天都不经过荷塘,那你岂不是得天天泡在烂泥臭潭里?噫,别说,还真有阵隐隐作臭的味儿,小妹你也闻到了对吧?”
“嗯。”小妹很是配合地作捏鼻子状。
沉默了半天的少女刺客终于忍不住出声了——“狗贼叶秋!”
叶秋捋了一下额发,“请叫帅哥叶秋。或者少侠也行。”
“狗贼!卑鄙!无耻!”少女骂道。
叶秋失笑,“骂人都不会,只能说果然是大小姐么?你啊,该多点去市井走走的,不然你咋知道那些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的门客或者其他江湖人,背地里是如何口吐芬芳,如何天天想方设法把你带在一堆脏言污语里取悦大伙的。你知道么,我之前和那些低等下人混时,这些家伙可没少拿你的大胸来开荤话。”
“下流!贱格!你害我家破人亡!你不得好死!”少女仿佛只会这么一些脏话,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样,叶秋听得索然无味,一点意思都无。
当然,叶秋不介意,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
小妹夏竹听到那些话,眼底出的杀气又起,随时准备着把眼前之人一脚踩成肉泥。只不过叶秋却是背对着她晃了晃手掌,示意:“不用跟她计较,傻妞一个而已。”
他捏紧对方下巴,笑道:“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害你家破人亡了?”
“若不是你,我原本应可以嫁予一位江湖大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若不是你,我大兄也不至于带人前来讨公道,却落得个尸骨无存,无声无息!若不是你,我家也不至于会沦为武林笑话,爹也不会被气得吐血不止,卧床至今!”少女越说便越是激动,胸前抖得剧烈,眼角边上甚至隐约可见两行浅浅清涟。
其实,如果不是几颗浅浅的雀斑,以及一双仿佛随时都会杀人的喷火眸子,眼前之女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楚楚可怜,清秀可人。
可惜一与庄内诸多大小美女对比,顿时就有些相形见绌了。别的不说,光是俏立在叶秋身边那位,一双饱满丰腴的长腿就足以让无数男子心猿意马、浮想联翩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自小便对所谓美女有抵抗力的叶秋哈哈大笑,轻轻一拍少女刺客的脸颊,“嘴长在你身上,你爱咋说就咋说,反正……你奈我何?”
叶秋说的是大实话,江湖之中,想要他死去的人又何止眼前这傻妞?一个个的,如过江之鲫。而为了让刺杀变得理直气壮师出有名,大大小小各种锅都往自己脑袋上扣,为的,便是为他们那些所谓江湖义气增添几分悲壮,叶秋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可以说麻木了。
不过眼前这人,叶秋还是多少印象的,毕竟前不久才发生的事儿。当时叶秋还在以一个江湖虾米的身份四处游荡,瞧见有人比武招亲,好奇心起便去凑了热闹。当然,叶秋自知自己有几分几两,倒也不至于傻到上台给人当人肉木桩丢脸,只是买了瓜子爬上附近一楼顶看热闹。这次的招亲着实有些精彩,上擂台的不是白衣佩刀便是青衫长剑,一个赛一个地潇洒,用叶秋的话来说,就是有高手范儿。而那些人也不尽是空有皮囊的,除了几位师出名门有姓有名的主,还有一两个无门无派的野侠,人野,路子更野,用的兵器都是些说不出名的古怪造型,你来我往地倒也精彩。后来,其中一名用铁扇的高手使出一招翻江倒海,狂风席卷擂台四周,飞沙走石之际,那名一直安静稳坐镖局主人身边的待嫁大小姐便被掀开小半面纱。当然,因为角度问题,台下台上都无人看见。
只有蹲在斜后方屋脊之上的叶秋瞧见了。
不止瞧见了,还忍不住叫出了声——“咦,大小姐咋一脸麻子捏?”
声音不大,台上众人却都刚好听得一清二楚。
整个擂台内外,霎时间安静下来。
事后,据说原本应已稳夺擂台冠军的某位名门弟子“不慎”踩错步子,跌落擂台边缘;
而侥幸得以获胜的一名野侠,也在夺冠后不知所踪。
轰轰烈烈的比武招亲,就此在一片嘲笑中尴尬落幕。
具体情况叶秋也不清楚,都是据说而已。毕竟从他喊破镖局大小姐真容的那一刻起,便陷入了满城围捕被撵得鸡飞狗跳的情况下,焦头烂额的,也无暇去管后事如何了。
没想到,才刚回到家,前脚便有那镖局大儿子率众前来报复,后脚又有这大小姐潜伏荷塘,伺机行刺。
真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规矩,把她扔小黑屋。”拍拍手上粉尘,叶秋站起身来,走出屋去。夏竹脚尖轻轻挑起少女,把对方抗在肩上,也尾随二哥叶秋身后款款而行。
月色妩媚。
被抗在肩上的少女刺客总算从剧痛之中有些清醒过来,顿时心中一紧,忍不住咬牙:“你不杀我?你要对我作甚?”
叶秋回眸一笑,“你猜?”
少女内心一涩,差点便要落泪。在行刺之前她便早已想过,万一若是行刺不成,自己将会落得何当下场。而死,不过是其中最为轻松简单的。身为镖局大小姐,她多多少少也听那些人提起过,那些被山贼强匪掳去的妇女,最后结果是如何凄惨,如何生不如死。
少女越想越是惊恐颤栗,那双原本已干的眼眶顿时又红了起来,眼角噙着泪,看得叶秋有些无语。
仅是说一句“你猜”而已,这就被吓哭了?你想象力也未免太丰富了点……
吱呀一声,少女被粗暴扔到一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内。黑暗之中燃起一支摇曳不定的烛火,现出一张苍老似鬼满是皱纹的阴森脸容——“自己来,脱掉衣服。”
少女吓得晕了过去。
待再次苏醒之际,先前那名老妪早已不见,而自己身上早已换上一身素净长袍,关节清淤处隐隐透着清凉,似是被涂了什么药膏。
我……没事?
少女如此想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
然后,她觉得脑袋似乎有些凉——
“……”
小黑屋里传出少女杀猪般凄厉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