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不知月(一)

作者:时光不识 更新时间:2020/5/3 1:23:07 字数:4945

月净眠丘,风闲倦夜。

“坎坎坎……”诺大一个林子,就这样被砍树声扰了清净,虽然没旁人嫌弃,柳若空自个也是郁闷得紧。

随着最后一斧下去,眼前的树“吱嘎”一声回响,折成两半,地上只留下及腰的树桩。

那树倒下,散了漫天的树叶子,被风那么一卷,全扑若空脸上去了,劈头盖脸地拍他脸上。柳若空气不过,又不能和一棵树计较,还是只剩桩子的树,只能合计着找个通透的日子,连着树桩一起给它刨了扛回去才是,老树根都挺耐烧的。

柳若空左右晃两眼把地方记住了,又添上一斧子留标记。今天算是把。这梁子结下喽。

当然,若空牙痒痒的哪是这木桩子,而是家里那位老头子。一个时辰前,自己被老头子捞出被窝,指比天上繁星,手指画弧指向远处山上,说是自己算尽天机,从天上引下个大机缘,十有八九会落山那边去,让徒弟赶紧过去碰碰运气,顺便想办法给家里添些柴火,过两天日子就冷了。

黑灯瞎火,若空花了半个时辰赶到这里,随便找块地又瞎等了半个时辰,把自己头上认识的几颗星星都数几十遍了,也不见得掉下甚么机缘。

若空恼师父戏耍自己,又被扰了清梦,奈何是对面师父。且不提师徒情深,光自己这些年屁股上挨的巴掌就让他在师父前提不起脾气。

若空暗自叹气,真是生活不易,要是小时候,揪师父胡子都比现在麻利多了,这就是书上说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吗?

若空想着,吸吐了一口气,解下手脖子上的线圈,拉开来把现砍的木头成堆扎好,又摸出一张小纸条,用随身带的笔画上一串符号,“啪”地贴木头堆上。

若空用袖子抹了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放轻松地打上两个响指,觉得后一下打得够清脆,又连着打上好几个,没了刚才的手感。

若空一屁股坐上石头,暗自想到:“师父又没说清楚要待多久,这一会是待,一晚上也是待。干脆先睡一得了。”

这是他对师父“残酷”压迫的反抗!

树林经年累月,地上早就积了不少枯败叶,若空四处抱了一堆枯叶,又折了四根小树枝插在四周,口中念咒,低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只觉得周围忽然一阵风起,搅动起几片树叶。

若空舒服地躺下,觉得天上月亮明晃晃的亮眼睛,于是胳膊垫着,脸朝侧边睡下。就在闭眼时,不放心地摸了摸旁边的斧头,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小声打起了呼噜。

这天上的银月的确比平常要明亮不少,月亮周边却依然是群星闪耀,照得地面一片幽亮,和着地上细细的风,没有埋汰了这大好幽夜时光。

若空睡下有些时候了,半空之上一阵扭曲晃动,最后裂开一条银色小缝,如同在紧绷的薄膜上划开的一道口子,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情况,只觉得黑暗正在后面流淌。

裂缝被逐渐撑大,如同一道倒悬的深渊。当裂缝被撑到极致,一颗巨大的黑色的“水滴”自其中挤出来了,仿佛只是望上一眼,灵魂便会被吸入其中。

若是有谁能凑近些看,就能发现在这颗巨大的水滴中,漂浮着各种或浮肿或干瘪的残缺尸骸。

更诡异的是,这些尸骸并没有死去,张着嘴哀嚎着,挣扎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它们一只叠着一只,一个拽着一个,以自己的这些“同伴”为阶梯,努力向着水滴最下处攀爬。

某些倒霉的家伙被后面赶上的尸骸撕扯回去,带着怨毒和不甘,死死抓住比自己下面的家伙,一起浮回水滴上面。

但这些都是徒劳。

纵容它们来到最底端,依然无法逃离水滴,如同黑琥珀中的蜉蝣,被永远地困在其中。

裂缝已经将天上的月辉都给遮了去,巨大的水滴垂到了低空。

阴影下的若空自然翻过身子,面上而睡。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笼罩在内,如同风中的泡沫,随时可能激荡破碎,但依然存在着。

至于山里的其它生灵,哪里有见过这等阵仗,全部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发出低闷的哀嚎,不敢向上看上一眼。

裂缝终于不再变大,像是到了极限,整团黑液也已是垂至半空。

忽得黑液表面卷起一个小漩涡,一团七彩光华从漩涡底飞掠而出,分为三份各投一边而去。只见其中一团落下的方位,正是若空睡觉的地方。

而后一根根银丝拖拽着黑液填回裂缝中,如同裁缝手中灵活的针线,诺大一个裂缝就这样被拉扯填补,闭合上了。

夜色依旧。

距此十数里之外的半山坡上,一栋平顶小木屋前,须发皆白的青衣老者负手而立,另只手搭在及腰的竹篱上,遥望天边,眼中颇为迷茫。

老者长叹一声,一拍竹篱,双手负于身后,在这前庭间来回踱步。

两天前他便察觉空间波动,定是有奇物出现,也算是样好东西,于是他便动些心思,把它引了下来。本来是算定好了时刻地点。却不想自己这一引,才发现这次落了手了,没算全。

这还想再算一卦,无奈那干扰的东西十分了的,算完只觉混沌一片,连原本的命理都乱了起来,直到他算得指头都抽筋也没弄清楚,不由得大为惊骇。

好在这里是自个的地盘,徒儿又有大气运,应该不会吃亏。

老者心中烦闷,脚步一顿,伸手要再算,忽然有所感应,抬头望向裂缝那边,却是空无一物,只是忽然银光一闪,一道光华自天空闪烁而过,随后一声沉响传来。

老者眉头紧锁,长出一口气:“好了!好了!”

寂静的林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群鸟惊慌的扑打声从远处传来。若空迷糊间一个起身,从地上坐了起来,下意识要去摸斧头。

不想头上破风声响,随后便是裂帛般的声响,一道黑影结结实实印在他的脑门上了。若空天旋地转,只是闷哼一声,又躺了回去。

“还挺硬的……”

待到黎明天亮,先是虚昏着蒙蒙亮,等到天尽头的那轮一露头,所有东西就看得清了,就像顶破外皮的豆芽一样,一点点白光洒墨似的染上树底的草丛,茂密的树林之下开始躁动,只觉整片山林都活起来。

“唔。”若空支起身,无意识地遮住脑门,阳光的耀眼使他捂脑门的手向下挪移,手掌带起的阴影让若空眼睛睁大了些,脑袋浑沌地处理起眼前情况。

不多时,若空惊叫一声,从地上一跃二尺高,头部的剧烈移动让他不得不扶上柴堆,这才站得稳当。“这次又误了时候,又要被师父骂了。”

仔细一思量,又觉得有转机,此次出门不是他自愿,是听师父的吩咐,而且师父又没说要在外面待多久,一个时辰是待,一个晚上也是待。

于是心里慌忙之感退去大半,身体也松软了下来。

身体这么一松,就觉得脑门有些生疼,伸手仔细摸了摸,似乎肿起一小块,在手上呵了口热气,轻轻揉了起来,眼睛只在地上一扫,便看到地上那不寻常的东西。

就在他身旁,一只包裹静躺枯叶之上,约莫两尺方圆,用破布胡乱包着,看样子是捆了很多层。

若空举包过顶,在头上比划一二,终是确定---昨晚那模糊一现果然不是做梦,心中更是放心:不是自己不肯回去,是因为自己被袭击了。

拿着包裹,若空左看右看,还是压不下自己的好奇,心里痒痒,决定先拆开一饱眼福,于是顺着绳结一点点拆开。

上面打的全是死结,若空费了老大劲都扯不开,恨不得用牙咬开,又怕嘴里进什么脏东西了,找了几根小木枝试试能不能挑开。

最后实在烦躁得很,用手去撕那布料。那布料也不知是什么织成的,明明已经破烂不堪,但是手勒得生疼也没多扯开一条缝来。

若空气得拿起来要摔,又怕坏了里面的宝贝,忽然才发现到自己是带了斧头啊!想到自己又浪费了这好大的时间,心中依然是不痛快。

若空拿来斧头,贴在布料上只是一划,还没怎么用劲,这布料“嗤”的一声就断开了,顺滑的手感让若空只觉通体舒泰。

若空几下划开包裹,伸手在里面一摸,拿出了一本书来。书约莫两尺长,一尺来宽,两指厚度,黑封白页,看着十分厚重,拿手上也确实沉甸甸的。

若空在烂布堆里翻腾了两下,没有其它东西了,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这书上。

若空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不负所望,前面大半本都是银色的不知名文字,没一个是若空看得懂的,却看得他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无他,一眼就能看懂的算什么好东西!

“拿回去考考师父。”若空想着,就往后翻,一页页翻过来,那些银色小字晃得他眼睛都花了。接着他翻出三页,上面各画一纹印,金、黑、青一个比一个模糊残缺。

接下来的一页是个很抽象的图案,由一堆扭曲的线条和黑色涂鸦组成。若空翻来倒去,勉强看出画的是个人。

总共就这么几页,若空又翻来覆去几便没了兴致,合上书本感叹:“果然奥妙无穷,不是一时半会看得懂的。”把书往腋下一夹,扛起那堆与自身不成比例的木柴,哼着小曲,往小木屋的方向去了。

下到山脚小溪,靠着边缘,故意一路踏起重重水花,惊走了两三水鸟,就这样一直到了山脚下。

若空“啪嗒”地甩出鞋中积水,踩着乱石铺就的狭长台阶往上爬,头才与半山腰的空地平齐,就看到仙风道骨的师父手扶篱笆,闭目而立,但见其周身紫气环绕,衣裳无风鼓动。

若空轻手轻脚来到篱笆门前,开门的躁动并未惊动师父,在屋檐下麻利地堆好柴火,随手把书搁着上边,这才于门口的缸中打上一勺水。“咕嘟”几口下肚,其余浇在头上,若空痛快地甩下水珠,用手逆捋两下。

屋内正压着饭,灶内依然不温不火地烧着,腾腾热气自盖沿左侧冒出。

今天若空不用做饭了。

若空甚是满意地把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拿起之前的黑书,搬了个小板凳在师父身边坐下了,对着紫气深深吸上两大口,只觉得通体舒泰,密密麻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空舒服地眯起眼睛,安静地撑住下巴,丝毫未曾注意黑书周围愈发浓郁的紫气。

良久,闭目老者轻吸口气,睁开双眼,周围紫气一震,尽皆散去,低下头伸手点了点若空肩膀,若空身体微晃两下,迷糊地清醒过来。

不等老者开口,若空连擦口水,献宝也似地举书凑到老者面前,嘴上说道:“哈!师父,你说的机缘宝贝我可捡回来了!”把琢磨一路的话说出来,“就昨晚我正打算回来,却被这东西从天而降砸了个正着,在野外整整睡了一夜。”

“不错。”老者接过黑书,在若空的小椅子上坐下,若空自老者手下钻入,靠在老者怀中,看着书页于他手中不断翻动。

老者一页一页翻,转眼便过了十二页。老者梦呓般低语一句,身体一颤,眼睛恢复神采,暗赞道:我虽不复当年,但也非等闲,只是看得深了,就不自主地沉迷其中,这东西到底是何来头?

若空听得师父小声一句嘟囔,没听真切,凑近了老者下巴,急着说道:“师父,上面写的是什么?定是不差吧?我能学吗?”

老者又翻到末尾,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仨还没断绝!。”

“师父,你倒是说仔细些啊!”若空有点不安分了,伸手去揪师父胡子。

“祖宗!不要揪啦!”老者拍开若空的小手,身体往后挪出了位置,让若空得以坐下,指着书上的银文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开头这篇心法名为苦无,用以磨练神魂心智,实为上上品,但是不好学,不可学。”

若空好奇道:“为什么不可学?”

“学了,可就疯魔了。此法道走偏锋,不重平衡,修炼时更是痛苦万分,且后患极大,非常人能练得。”

“我又不是常人。”若空抬头看着老者。

“你虽然非常人,但是此非常非彼非常,是另有所长而已。这心法,天下只有一人可学。”想了想,老者又笑道:“或者家大业大的败家子可学。”

“全天下那~么多败家子,也不差我一个。”

老者捏着若空的脸蛋,说:“小兔崽子,为师还在呢!你就开始想着败家了,啊!”

“师父,你这么厉害,肯定是假装穷来磨练我的吧,我知道,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我现在都十三岁了,都长大了,可以说出来,我会继续勤俭节约,没关系的。”若空扯住老者袖子,笑嘻嘻地看着他。

“为师也就这间屋子,和这几个没人要的山头,以后都是你的,想怎么败都成。”

若空听了,深表遗憾。

老者笑道:“为师平常让你背的那篇心法虽比它略逊一筹,但温和无害,修炼简易,修炼至大成也不差。”

“不差,那也是差啊……”若空嘟囔着,帮师父翻过前页,嘴中说道:“师父,还有这后边,这些……”

“这三个啊……这是三枚大道图,都是快要绝迹的好东西,天底下总共就九枚。只是书上这三个一个比一个缺得厉害,又和你以后的修炼之道不符,拿来收藏挺好的。”

“这东西什么用啊?”若空扒住书盯着问道。

老者捂住若空的眼睛说:“能助人悟道。好了,这东西多看无益,为师手上就有一道完整大道观灵图,到时候传你就是了。”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啊?”若空一下子期待地看着老者。

“现在。”老者嘿嘿一笑,伸手弹了一下若空的额头,“好了,为师已经传给你了。”

若空揉着额头,不满地拉下眼白,冲老者吐舌做了个鬼脸,然后指着最后一页问道:“那这个是什么,也是大道图吗?”

“嗯……”老者皱眉看着这最后一页的涂鸦,心中灵光乍现,最后深叹一口气,似是要将胸中满怀的苦闷都吐露出来。

“师父,怎么了?”若空难得看到老者这个样子,以为是把师父难倒了,心中不胜高兴。

“我知道这本书的来历了。”老者“啪”得把书合上,“你就在这外面,不要来打扰我。”

老者手持黑书,返身进了屋子,只留得疑惑的若空及烟囱上袅袅炊烟。

屋门关上,连那缕炊烟也断去了。

“有什么要紧的事啊?”若空靠近房门,精神一震,想起什么,小手握拳砸门喊道:“师父!饭要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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