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醒过来时已经是是日上三竿，掀开绿帐，透窗入户的阳光耀得柳老眯起眼睛，两手撑住后腰扭动两下，起身披了外衣，手背贴着额头，踩着鞋后跟吧嗒着挪都前屋。
柳老走到门口，靠在门框子上，只见院中若空和见月各执一支笔，若空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册，念一个字写一个字，不时一笔抹在见月写的错字上，很激动地手舞足蹈地比划。
柳老贴着门转过身来，锅里的粥还是温着，盛了一碗在小狐狸旁边坐下。小狐狸斜瞥了柳老一眼，用爪子把碗在旁边推开些，头朝他那边，趴在桌子上。
“吃不吃？”柳老不知道从哪里摸了颗透白色的珠子放在手心，里面隐约有一只小兽也似的模糊影子，蜷缩在里面。
小狐狸眼睛一亮，凑上前就要叼走，柳老手掌一抬，珠子滚落到袖子里。小狐狸皱眉，瞪着亮晶晶的眼看着柳老，把两只爪子叠在一起往怀里一收，扭头看向另外一边。
“给当然不能白给，我问你几个问题，一个问题一颗，怎么样？”柳老把脸贴到小狐狸旁边说道。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爪子搓动了一下。
“哎呀，别这样，好商量不是。这样，两个问题三颗。”柳老伸手指去扒拉小狐狸的爪子说道。
小狐狸耳朵又抖了两下，把头扭过来，把爪子了抬起来，隐隐可以看到，有两个爪子是比较高的。
“成交。”柳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伸手指和小狐狸的爪子拍了一下，“就这么说定了啊。”
小狐狸感觉得自己亏了。
“那个，你还记得咱们当初来的地方吧，你还找得到吗？”柳老低声说道。
小狐狸歪了一下头，摇了摇。
“唉……”柳老万分遗憾，随即又问道：“你是第一纪的那个倒霉蛋吗？”
小狐狸咧起了牙，舔了一下嘴，表情非常不满地点点头。
柳老还要再问，小狐狸用爪子在桌子上挠了一下。“好好好……”柳老拿出了四颗珠子，每一颗都快有小狐狸半个脑袋大，小狐狸却只是张嘴一吸，四颗珠子没入空中不见。
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睛，头抬起来，仿佛自己飘在云端一般，在桌子上打两圈滚，在碗边蹭了几下，瘫在桌子上不动弹了。柳老伸手推了推，小狐狸跟坨子果冻一样晃了晃，没有动静。
柳老嘿嘿一笑，手指勾了勾它的下巴，然后捧起它的一只爪子，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若有所思。
……
另一边，汉子和少年正在一条河边尴尬地清洗身上的污渍，就刚才，他们两个疯疯癫癫地抱在一起，在煤炭堆里又滚又跳，跳了得有半柱香的功夫……应该是半柱香，意识模糊前那香还剩小半根左右。
“肯定不是秘籍副作用，那人就没提雾气有毒吗？”少年对着水面查看自己的脸，拘一把水抹掉脸上一处黑灰，再把手上的小玉剑放水里涝上两下，戴回脖子上。
“没提，贼娘的，真特么邪门！刚才抱一块你没亲我吧？”汉子骂上一声，说道。
“肯定没有！”少年捋了捋头发，不耐烦地说道，“你还不信怎的，就我这身高，被你抱着，也就能够到你脖子……不要再提这个了，我还没讨媳妇呢。”少年弄了点水搓着嘴唇。
汉子听了，也弄了些水，多搓了两把脖子。
两人整理差不多了，汉子在地上扯了把干草给牛也擦了个身子，又从怀里摸了瓶粉出来给牛屁股上的伤口洒上。
“要是来的就三叔你一个，抱的就是牛了……”少年抹了把脸，看了眼旁边的牛小声说道。
“你小子说什么呢？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啊，就当什么都没有。过来，帮忙。”汉子没听清楚，还是回头大声说道。
“哦……”少年弯腰也扯了些干草，沾上水开始刷牛背。
“啧，袋子没了。”忙活差不多了，汉子正打算拿点东西出来填一下肚子，发现装粮食的袋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是给颠下去，还是给之前的畜牲扑了去，恼火地抓着后脑头发。
“这些不是东家指名要的吧。”少年从箩筐里摸出一个果子，却见那果子已经发黑，拨开箩筐一看，里面的果子都长出了黑色斑点，拿个剥开一看，果皮下已经是烂成一团了。
两人动手把箩筐上面一层果子，全倒出来，露出底下成扎的黄色的符纸。少年恶心地呸了一声，看着还在嚼草的牛说道：“能吃草就是好啊，到哪都有口粮。”
“走吧，别羡慕畜牲了。等到了此处主人家，再讨口饭吃。”汉子坐上车，安心地往后一靠。
“哦。三叔，现在怎么走？”少年跳上车，看到烧了还剩拇指长的冥烛，吹灭后拔下来放口袋里了。
“那个人说找着小路了，莫拐弯，直直前走，看到有人烟处就是了。”汉子拔下线香烧剩的一截木杆子，扔到一边，抓着衣摆又抹了把脸。
二人顺着溪流走了有二里地，这才看到一处石桥，赶车上了石桥，顺着还算平整的小路一直向前，又走了数里地，看到了一个小镇，镇口处伏着一块碑，上有“华木”两字。
牛车逐渐驶入小镇，镇中却不见有一个人，没有任何动静，不少店门还开着，路边小摊上还凌乱摆着东西，地上也散落着许多物件，都蒙上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少年忍不住提了棍，翻身下车，找了个店铺就进去了，不一会就出来了，对着汉子摇摇头，又回到车上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人都没有，我们要不要喊一嗓子？”受环境影响，少年有些不敢大声说话。
“还是不要了，这里看着就邪门得很，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我们按照吩咐，一路向前就是了，以免节外生枝，惹来祸端。也亏得这里没人，不然哪知道主人家是谁。”汉子后靠，贴着少年低声说道。
“三叔，谁说这里没人了，嘿嘿嘿嘿。”少年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你这小子，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莫要唬人，小心我把你一个人扔这里了。”汉子被他这么一笑，起了身鸡皮疙瘩，推了少年一把说道。
少年被推了一把，嘿嘿笑着躺倒在后门，又撑起了身子，指着远处山腰说道：“三叔你看，人烟！”
“我听都听到了。”汉子忍不住说道。远处半山腰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的闷响，还有浓烟冒了出来。“好像是有人放鞭炮啊。”
半山腰上。
若空在纸上写了“鞭炮”两个字：“荆奴师伯，这个念‘鞭炮’，就是会噼里啪啦响的一个东西，屋子里就有一卷，要不要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若空都会这样叫他。
见月听不大懂，但也知道若空是在问他，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顺势点点头。
“是你要看的对吧，那等一下。”若空说着，偷偷摸摸绕到院子外，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地溜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卷红色的东西。见月打扫卫生时是有看见过，原来这东西是叫“鞭炮”啊。
若空从口袋里又摸出一个打火机，撕开那卷东西的口子，对见月说道：“荆奴师伯，你看好了。”说罢，若空按下打火机，只听得“咔”的一声，还不等若空扔出去，就炸开了。
若空情急之下只是把手一松，鞭炮落在脚边，自己整个人眯着眼睛，蹦蹦跳跳着拉着见月躲开了
“咳咳，看到了吧，咳咳，这就是‘鞭炮’，‘鞭炮’。”若空苦着脸，依然是不忘“教学”，手指那边说道。“噗呸，这么多烟，还飞我嘴里了。”
“屋子、躲避。”见月跑进烟里，卷起桌子上的纸笔，捂着若空的口鼻，扯着往屋子里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屋内一暗，头顶的几颗珠子就泛出荧光，把房间照得透亮。屋内柳老依然吃着饭，而小狐狸蜷着两个爪子，靠在自己的碗边睡着了。
柳老用筷子捅了捅旁边的狐狸，说道：“这小东西睡着了，抱屋子里去吧。”
见月勉强听懂了，抱起软塌塌的小家伙进屋，只听得后面“啪啪”两声，等出来后就见到若空蹲在凳子一边，捂着头顶，眼里亮晶晶的。柳老依然在吃饭。
见月呵几口热气，给若空揉着脑袋，又从另一边窗户看外面烟土息了，这才去打开屋门，和一起走出去的若空，无奈地说道：“想，鞭炮，我，放，柳老，不，打我。”
“自己放才有感觉。”若空哼哼着说道，随后看向刚才放鞭炮的地方，拎起一截没炸的，用手捏了捏：“是不是潮了。”说着，拿出打火机来又要点上。
见月劈手夺了去，严肃地对若空摇摇头，转身去拿扫帚：“我，扫地。”
若空趁见月转身功夫，看准另外一截没炸的，扑过去拿了赶紧塞口袋里，又好好站在原地，然后殷勤地跑过去拿见月手上的扫帚。
见月一边摇头一边说着不用，然后看向若空：“你，没有，藏，吗？”
“没有啊，肯定没有，快扫，扫。”若空推着见月，见月也就过去扫地上的那些碎渣。若空看师父也回屋躺着去了，赶紧掏出那一小段鞭炮扔进干草堆里，又上去踩了一脚。
见月扫到一半感觉不放心，又转身回去检查若空的口袋，若空为了打消了自家师伯的疑虑，将自己的几个口袋全部外翻给见月看，这才松了口气。
见月打理好院子，从屋里重新拿出了纸笔，和若空继续学习新字。若空刚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的，后面才逐渐上心。
正当若空激动地敲着一个字时，院门处传来轻微的叩门声。院门并没有关，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各拎了根棍子，身上有多处黑痕，其中那汉子背上还背着一个箩筐，上面盖着红布。
“我们是送信的，是东家吗？”汉子放下敲门的手，搓着手小心翼翼的说道。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千年的葬地，奇怪的里世界，无人的小镇，还有这户独立存在的普通小门户，可这里是普通小门户待的地方吗？哪怕眼前两个人突然变成妖怪把他们两个吃了，他都不会感觉奇怪，这才是正常的。
见月一愣，看向若空，若空看了他们一眼，咬着笔杆子，恨恨地说：“老头子在屋里，你们进去吧。”随即用力抓了抓脑袋，“现在”这个词到底怎么比划，师伯才能接受学会呢？
“就这样进去……不太好吧。”汉子看了眼幽暗的小屋，后撤一小步。
“我去叫。”若空把笔往桌子上一撂，还没走到门口，就大喊道：“师父，荆奴师伯这字怎么教啊！我不会教了！外面有人找你！”
若空进去没一会儿，就见得一名青衫老者走了出来，骨架宽大，身体笔立，粗看有些慵懒之感，行走间却是步伐稳健气势庄重，站在汉子面前，让他有了一种曾经还是新兵蛋子时里面见长官的感觉。
“……啊，东家，您的信，还有这个……”汉子不由靠拢双腿，把信盒双手递呈给老者，又放下背后的箩筐。
“嗯，好，我收到了。”老者接过盒子，“赶了一路，没怎么吃饭吧，吃了午饭再走吧。荆奴！拿进去，做饭。”
见月规整地写好最后一个词，不慌不忙地收好东西，提起地上的箩筐进屋生火做饭去了。
“啊，都到里屋歇会儿吧，随便坐，午饭还要再等会儿。”柳老拿着信盒的手往屋内指了指，转身前瞥了一眼旁边的少年，“啧，真可怜。”
柳老对少年招手道：“孩子，过来一下。”
那少年不解，看了眼汉子，走到柳老面前，柳老伸手在少年肩膀上捏了捏，然后抓过他脖间的小玉剑，轻轻一扯就拉下来，在手间翻来覆去地看着，而后说道：“这玉先不要戴了，你现在戴着伤身体，莫要贪那点小便宜。”
说完柳老从口袋里摸出个透明小瓶，把玉剑装了进去，一晃眼小瓶内就装满了透明液体：“拿去，再不养可就坏了。”
少年不知所云，只能懵懵懂懂地接过东西，把小瓶子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被旁边的汉子推了一下，代少年说道：“多谢前辈赏赐。”
“想喝的话也可以呡一口，喝多了闹肚子。”柳老说完，拿着手上的东西回内屋去了，很快，若空就给撵出来了。
柳老走进房间，手指在信盒边缘一划，信盒“咔”的一声裂成两半，从里边滑出一根小玉签，柳老捻着玉签，沉吟一阵，随后用力一捏，信盒连着玉盒同时崩解为稀碎粉末，随手洒出窗外。
柳老正要坐，忽听得门外传了嗵嗵几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咔嚓一声，不等他起身去看，见月走进房间说道：“锅，坏掉。”
柳老眼皮跳了跳，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只见得少年和汉子站在椅子前，灶台上那口老锅底已经裂开一个洞，锅里原本的水全漏下去。
“应该我没有放柴，注意鞭炮，炸开了。”见月一旁解释道。
柳老往外面看了看，若空已经跑没影了，和气地说：“小锅烧水，下面条。”
见月点点头，指着漏底锅问：“怎么办？”
“先搁角落，我改天补补。”柳老说着转身一摆手，回里屋去了。
见月把小锅架前头，仔细检查了下柴火堆，确定没有问题后点火烧水，而后从梁上的挂篮里摸出一袋干面来，又去院子里薅一只大白菜，切开成片往里放。见那父子两人一直往这里看，笑笑，指着锅里说道：“自己做的，自己种的。”
那父子两人点头应和着，而后少年忍不住悄悄问师伯：“那看样子好像是大白菜吧？这蓝得也太艳了，不会有毒吧？”
“人家既然敢下锅，那肯定就能吃。”汉子感慨说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蓝色的大白菜。”
“我突然不饿了，我去外面走走。”说着起身出门。
见月下的是清汤面，里面主要除了面就是大白菜，清汤寡水的连油星子都没多少，两下就煮熟了，盛了四碗放桌上里面还各放了一个剥好的水煮蛋，汉子连忙起身去帮忙端，连道客气。
见月四碗面各桌子一边对好了，走门外喊道：“吃饭了！”没一会儿，就见若空小跑着回来了，还没靠近就问了声：“吃啥？”鼻子闻了闻，“面啊。”
少年也回来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回来看到蓝油油的四碗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坐椅子上了。
若空没有顾虑，坐下后夹起一撮面条，稀里呼噜地吃起来，顺手还倒了些醋。
少年挑起一根面条，正要吃，就看到旁边的汉子夹起一大筷子猛地往嘴里送，一口下去小声说道：“有辣椒就好了。”
少年顾虑消了一些，一根面条送进嘴里一尝，滋溜把面一口吸进嘴里，也夹了一大筷子，就着一口汤大口吃下去了。只觉得这清汤面甘香甜美，里面白菜也是肥厚甘淳。他俩本来就饿，此时更是一碗面连汤带水地吃个干净。
才吃完，一抬头看到见月正盯着他们，心里不由地一惊，不想见月问道：“还要吗？”
两人毫不犹豫地同时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