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灵元夜，万家团圆时。
朵朵烟花直指天空，绽放，绚烂，落幕。不同于流星，它们奋力向上，只为那一瞬间的绽放，那一刻的绚烂。开放的那一刹，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它们，这一刹，足矣。
天如白昼，花瓣如雨般纷纷坠落，孩子们伸出手，似要将这从天堂落下的瀑布揽入怀中，终究，收到的只有燃烧完的灰烬，璀璨的华丽谢幕。
但这不是孩子们的关注点。一轮烟花过后，他们迫不及待地在河边点燃手中的小爆竹，或放飞自己手中的一盏明灯，献上自己的一份微小祝福和期盼。
十里长街，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在路边的架子上，挂着一排排的灯笼，那各式的花灯真是让人看花了眼。
“真……热闹，这就是热闹？”见月左右侧身，躲开旁边的人群。
“好多灯啊！”若空一脸兴奋地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不顾人群拥挤，跑到灯架下，和其他孩子们一起围在下面。
“你小子，不要乱跑！”柳老笑骂一句，跟了上去。
见月一直跟在柳老后面，自从他醒过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人，还有满街的彩灯，绚烂的烟花，实在看花了他的眼。小狐狸趴在见月的怀里，小脑袋搭在他袖口上，也四处打量着。
路过一排莲花灯，见月突然停住了。见月走近观看，他伸手轻抚莲花灯，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有人在耳边轻语，只此一瞬见月忽如惊醒般左右查看，只此一人。
“怎么了？”柳老回过头来问道。
“没什么，刚才好像有人叫我。”见月敲敲脑袋，“是听错了吧。”
“走吧，若空都快跑丢了。”柳老也不多问，对见月招了招手。见月正准备跟上去，眸子却不经意一瞥，在对面花灯架下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认识的人。
“墨先生？”见月有些诧异。只是上次一遇，他便觉得柳老与墨先生不合。犹豫间，墨先生扭头看了过来，上前和他打起招呼。
“好巧。”墨先生笑着走过来，今天的他依然是一身黑色长袍，手上多了把黑色木柄长伞，比上次更添几分儒雅。
“呵呵，真的好巧啊。”见月却待开口，柳老不知何时站在了见月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也只是过来随便逛逛，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墨先生，您有同伴吗？要不一起？”见月试探着问道
“是啊，难得能碰在一起，这大过节的，多一人也好些。”不等墨回应，柳老便开口说道。
“我刚好一个人，那就一起吧。”墨先生微笑道。
见月突然想起，扭头看去，若空果然已经跑得不见踪影，连忙说道：“柳老，若空不见了！”
见月话才出口，就见若空抓着一个小袋子顶着旁人，跑到柳老见月面前，周围的酥香更加浓郁了些。若空才停下身子，就一人塞了一根烧丸子。
“人好多，我好可是不容易买到的。”若空擦仰头笑道，转而咬了丸子一口。
“你小子，叫你不要乱跑，小心被人拐了去。”柳老接过烤丸子，把手搭若空肩上，手指在若空肩上点了点，随意对墨道：“我徒弟。”
若空正吃着，上下打量墨先生，皱着眉头，而后把最后一根丸子拿给他：“给你。”
“谢谢，你徒弟挺可爱的。”墨先生扭头对柳老说道。
若空左右扭头看着柳老和墨先生，说道：“他是师父的朋友啊？”
柳老拍了一下若空的脑袋：“怎么，你师父的朋友非得是老头子不成？”柳老伸手做介绍状：“徒儿，给认识一下，这位是帝国阴影的最高统治者，全世界通缉的大魔头，墨先生。乘为师现在在这儿，还能他吐口口水。”
听完介绍，若空对墨先生做了个鬼脸，没有再理会，掏出身上的零钱数数，又往远处的摊子挤去。
四人聚在一起，继续赏着花灯，吃着零食，柳老突然传音：“没想到你也会吃这些小玩意儿。”
“我可是对人间的声色相当沉迷。”墨咬下一颗丸子，回道。
“但在你的眷属眼中，他们伟大的帝皇是不会对这些蝼蚁的东西感兴趣。”
“我表面工作做得好，你录下来也是没用的。”墨咽下最后一颗，细细的竹签似是不经意地挥过柳老的手腕。“还有，我只是出来随便逛逛，不用这么警惕。”
“嘁。”柳老甩了一下袖子，暗自可惜。
“这些小手段没有意义的。”墨先生扔掉竹签，还未落地便彻底消失了。
“不过很有意思。”柳老回答道。
“这倒是。在我印象里，你是个顽固且不懂幽默的糟老头子。”
“我也一直以为你是团滑腻肉块组成的恶心玩意儿。”柳老嘿嘿笑道。
“如你所愿，我差点就成那样了，好在逃过一劫，不过还是落下病根子。现在已经管不了事儿了，全权交给那群小家伙摆弄。”随后墨先生又掏出一盒点心，给若空和见月分了点。
“你没实权了？那我上次贿赂你岂不是亏本买卖？”柳老伸手去掏墨先生的零食盒子，被躲开了。
“嗯。但我依然是老大，旗号也是我的。”
“孩子不听话就要打屁股，你舍不得可以我来，你这光名头响有啥用。”
“他们都已经是大孩子了。”墨先生欣慰地说道。
四人正走着，不觉已经来到一棵树下，大树盘根错节，足有三十人合抱，茂密的枝叶蔽日般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粗壮的树根破地而出，形成天然的坐椅。在树下，不少人手持一条红布，捧住红布两端，而后合十闭目作祈祷状，包上卵石，把布条扔上去。
“转眼就长这么大啦。”柳老感叹道。
“嗯，七百二十六岁了。”墨点头道。
“是吗，有这么久？”柳老低声喃喃道。
若空很好奇，看到有人在旁边卖红布，跑过去，问卖布的姑娘：“大姐姐，这红布是用来干什么的啊？”
那姑娘低头一看，是个十几岁大的小朋友，于是拿出一条红布笑眯眯地介绍：“这棵树是这里的祈愿树，据说只要把写了愿望的红布条扔到树上没掉下来，就说明你的愿望会实现。小朋友，要不要买一条试试，树神会庇佑你的。”
“好啊。”若空转身问身后三人：“你们要吗？”柳老和墨先生兴趣缺缺。见月也摆手。若空眼睛扫过他们，最终确定了见月，鼓着脸，直接抓住若空的手往前拉：“荆奴～你就陪我一起扔嘛～来嘛～”
“那……好吧。”见月对这般请求没什么抵抗力，半推半就的只能承应下来。
见月买下一条红布，拿着旁边备好的墨笔陷入沉思，因为记忆缺损，他并不清楚该许什么愿望，但最后还是写好了。
反而若空写了很长时间，见月想要凑上去，却被若空连忙捂住：“不能看，那姐姐说了，看了就不灵了。”
待若空写完，见月与其一道走到树下。若空回头瞅了一眼有些距离的柳老，这才放心持布祈愿，然后一起抛到树上，挂在树枝上。“喔！一次就成功了！”若空欢呼，见月也面带微笑。
柳老面色依然，心里却早就按耐不住，偷偷分出神识查看。先是若空的：
“不想训练。”
“踏遍江湖！”
“希望师父长命（涂改）万岁。还有荆奴师伯。”
“……”
柳老看得笑出了声，不由暗骂一句“臭小子”。这时墨先生传音打趣道：“长命万岁，够你死几回了。”
“谁让你看的！”柳老很是不满，然后又看向见月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愿心念我之人一世平安。”
“唉……承你吉言了。”柳老在心中喃喃道，手不由地摩挲着腰上那陈旧的平安符。墨先生在打趣后，看着红布漂浮的老树，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接下来，为了迎接到来的节日，四人决定采购些吃的，便兵分两路，柳老、若空一组，见月、墨先生一组。
“那边在放河灯诶！”若空永远是最活跃的一个，不等柳老跟上去，就率先跑到河边，蹲下身看着河面。漆黑的河面上，河灯幽幽闪闪的，如灵魂闪烁的荧光，从最开始的排队而行，逐渐散拨开，一眼看去，遍布所能看见的整条河流。
“师父，咱们也放个河灯吧！”若空扯了扯柳老的衣摆，仰着小脸一脸道。
“行，咱们放河灯。不用去买，那些花灯有什么好看的。走，看师父给你做一个。”正好此处还有卖材料的，柳老拉着若空来到摊前，买上几份材料和工具，回到河边。
柳老搓搓手，拿起剪刀和纸料，从一点一点的龟速变得越来越快，双手速度越来越快，就像精密的仪器一般，手，纸料，刀，一切都是那么地行水流云，如梦幻一般，一朵千层莲花灯就在柳老手中成形了。
周围的路人注意到这边，不少都停下来观看，很快周围就围上了一圈的人。
“这做的是是千层莲！这老人家也太厉害了！”
“是专业工匠吗？这个没几十年功底绝对做不成。”
“老人家，给我们做一个吧，多少钱你说个价。”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呐……”
……
柳老对于旁边的嘈杂一概不理，只专心于手中的莲灯，终于，莲灯完成了，周围的人看得不停赞叹。
“老人家，这个灯我买了。”一个人迫不及待说道。
旁边的人顿时就不乐意了。
“要买也是我先买，我先到的。”
“胡说，我比你先的。”
“你先到就是你的？”
街上的众多花灯早把路人看腻了，只觉得俗。但眼前这个着实与众不同，周围的不少人都意动，争相要购买。
“承蒙各位厚爱，我这是做给我家小儿过节的，不卖。”柳老笑着道，把花灯往若空怀里一塞，搂着若空就出了人群。不少人非常失望，都逐渐散去。
“老人家。”一只手拦住了柳老，“我真的很喜欢这个灯，不知能否割爱？价钱不是问题。”一个青年笑眯眯地拦在前面，身边还跟着两位美眷。
柳老皱起眉头：“抱歉，不卖，让一让。”他直接推开那只手。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灯，你也可以再做一个。我出生城府，费用无需担心。”那青年依然不依不挠，后退挡在他们前面。虽然还是笑脸，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是我的灯，凭什么给你。”不等柳老开口，若空忿忿地说道。师父做给自己的东西，他来凑什么热闹，没听到不给吗？
“小朋友，你家里人没告诉你什么是教养吗？”那青年皱眉看向若空的眼睛，一股无形的波动传了出去。
”滚！”这一个字如惊雷般在青年的脑海里炸开，气海一阵激荡，接近崩溃，使得他几近昏死过去，却又被一股力量牢牢地制住，昏过去不得。
“年轻人，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柳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搂着若空从他旁边绕开了。路过他身边，若空看他不敢吭一声的样子，还吐舌摆了个鬼脸。
待两人离开好一会，那青年才一下子瘫在地上，旁边的两位连忙扶住他。青年背后的冷汗早已打湿了衣服，小声说一句“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带着两位美眷狼狈地逃开这块区域。
虽然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但若空很快就恢复过来，小心地拿着那个莲灯把玩，都有一些舍不得放河里去了。
他们来到河畔的另一处，向旁边的人借个火，把莲灯点上。若空小心翼翼地放进河里，小手在岸边扑腾，荡开许多波纹，把莲灯推开。看着莲灯越漂越远，诸多往事漫回心头，柳老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
“师父，怎么了？”若空撑着小脸看了一会儿河灯，歪头看到自家师父的表情，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点以前的事。”柳老挪开目光，底下头看着自己的倒影，轻轻捻住眼前的几缕青丝。
“以前的事？”若空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跟师父待了十几年，师父出来不和自己说以前的事情，也就偶尔喝醉的时候会拉着他吹嘘两句，那也是上句不接下句。
柳老啧了一声说道：“你师父我年轻的时候，那时也就比你大上一点，跟着几个同伴离开家乡，我们当时都年轻啊，都觉得自己是能干一番大事业的人，不闯出些名头就绝对不回来。结果才出来一年，就都开始想家了，但是一个个都好面子，见了面谁也好意思说出口，怕被同伴笑话。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外面过灵元节，我们就相约回到这里，就是这个城，大家每人做了一个河灯，约定好谁都不准看，然后各种把不敢说出来的话写上面，放进河里。”
“有人折得很烂，才放河里没几下就沉了，那家伙又折，结果又沉下去，那家伙气得把花灯都摔地上，结果上面的字被同伴看到了，一边和他抢一边念上面的字，那家伙，脸都憋成猪肝了，哈哈哈……”想到这，柳老不由嘴角上扬笑道。
“接下来几年，我们都在这里聚集。直到一年，有人没来，第二年，也没来。后来我们都知道，他来不了了。可那只是个开始，后来大家就跟崩盘似的，来的越来越少了，有些人走得太远，没办法赶过来，或者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每年都按时到，总是抱怨他们没有赶过来，后来连我自己也回不来了，大家天南海北，总是凑不到一块儿……”
柳老的声音越说越小，那些回忆在此刻全都爆发出来，那些恩恩怨怨，那些快意江湖，那些生离死别，那些……
良久，柳老轻叹，回过神来：“若空，师父当年以这里为起点，踏上路途，现在……若空？”柳老一扭头，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感情自己这么投入，这小子根本没在听！“这小子，又到处乱跑！转身就剩我一个……气死了！算了，这小子爱怎么跑怎么跑，不管了。嗯——还是在这里等会吧。”
“怎么还没来。”柳老气呼呼地在河边坐了好一会儿，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踪影。
“师父！师父！”柳老扭头看去，若空抱着手臂上勾着好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一路小跑过来。“师父，桂花糕！很好吃的！”若空从一个拆开的盒子里拿出一块，献宝般递给柳老，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塞一块在嘴里。
“这里这么多人，走丢了怎么办！知道被拐的孩子都送去哪吗？运气好点的送到山沟沟里，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运气差些的打断两条腿给你扔街上要饭去，让你一年下来饭都吃不饱。”柳老接过若空手上的袋子，“恶狠狠”地训斥道，然后咬了一口桂花糕。
“嘿嘿，师父你那么厉害，就算扔山沟沟里，肯定能找到我的嘛。”若空凑到柳老身边，蹭了蹭，笑嘻嘻地说。
“师父看你这一会儿，还能看你一辈子啊？”
“师父你肯定长命百……万岁，怎么不能看我一辈子了。”若空又塞一块桂花糕在嘴里，嘟囔着道。
柳老叹口气，蹲下身道：“若空，师父有点事，过完这个节就走。”
“又要搬家啊……这回去哪？山里都没人，早该搬了。”
“不是搬家，我有些事要处理，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离开？”若空一惊，有点缓不过来，送到嘴边的桂花糕也不吃了。“师父，你要去哪里？”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会安排你和荆奴师伯在另一个地方住下，是个修仙宗门，你不是一直想修仙走江湖吗？”
“师父，我不修仙，你带上我和师伯一起去吧。”
“很危险。”
“我不怕。如果我训练时间不过，你可以再加。”
“我怕。若空，这不是闹着玩，我这次是认真的。”柳老严肃道。
“啊——那……那师父会回来看我们吗？”若空很是沮丧，弱弱地问一句。
“当然了。你和荆奴师伯是我的亲人，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柳老摸了摸若空的后脑勺，轻声道。柳老拿起若空手上的桂花糕，塞到他嘴里。“吃桂花糕啊。”
柳老站在河畔，看着这漫漫河水道：“若空，能不能答应师父一件事？”
若空精神一振，道：“师父你说，保证完成任务！”
“每年灵元节，你回到这里来，替师父放几个河灯。能带你师伯一起来就更好了。”
“嗯。”
“来，拉勾。”柳老伸出小拇指。
“师父你也得答应我，每年一定要回来看我。”若空也伸出小拇指。
“嗯，一定。”
“拉勾，骗人的是小狗。”两人大拇指用力顶着，然后分开。
“走吧。”柳老轻轻拍了拍若空的背，扶着他的肩膀，走入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