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睡不着啊？”柳老披了件红色衣袍，两手合于袖中。观景台的风格外清冷，吹起柳老的满头素发。柳老拉起帽子，把头发都拢了进去。
今天是灵元最后一天，夜晚街道已不复之前那么热闹，反而显得有些冷清。万家灯火也不负前日明亮，仿佛这两日的光辉已经耗尽。
“再一会儿灵元节就结束了，听说还有一场天灯，我等等看。”见月前半身都压在栏杆上，偏头问道：“柳老，你真的明天就走？”
“嗯。”柳老靠在栏杆拐角处，看着见月。
见月嘴微张，但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若空还小，需要要你照顾。”
“所以就交给你了，现在能教的我都教差不多了，他现在就应该出来多走走，有你带着我放心。也刚好我有事情要处理一下。”柳老顿了顿，走到见月身边，“怎么不问了？”
“那您说吗？”见月呼了口气，对着柳老微笑说道。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就不说出来误导你了。”柳老说道，观景台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两人都看着宁静的街道不做声。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良久，柳老起身，往楼梯走去，背对着见月摇了摇手。
忽然间，成百上千盏天灯自各家院中，或是在河边，又兴许是刚从店门口买的，一盏盏升上天空，华成一条灯河，把周围一时照得通亮。
见月偏头，撑着下巴点了点，又看着街道，愣愣的，不知想些什么。一会儿，空中天灯散尽，见月双手插入口袋，顺着楼梯走下楼，看着空荡的街道舒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那些扰人的问题了。不过他如今，就是荆奴而已。
对于眼下无法解决的苦恼，见月选择不去理会。但对于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没有了柳老这个寄托，这个苦恼又逐渐占据见月的脑海。他现在急需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目标。
不知不觉间，见月已经走了很远。他看了周围一圈，摸了摸口袋，还有一些散钱，正好可以买点宵夜。
“老板……”见月在一个食摊前站定，刚开口，一个老人突然从旁边的花灯店给推了出来。老人扑跌坐在地上，怀里还捏着什么东西。
一个中年人从店里赶了出来，看到老人怀里的东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拽出他怀里的东西，是一个被捏得稀烂的河灯。
“你这疯疯癫癫的老东西！”中年人上去就要踹老人，老人扶着旁边的货架子，慌慌张张地后退着站了起来。
不等中年人膀子挥过去，见月上前拦住道：“店家！”
听到旁边有人喊他，中年人下意识收手向见月这边看去：“客官，买东西啊？”
见月将情况看出个七八分，指着旁边的老人道道：“嗯，买河灯。他那个一起算我的吧。”
这说话间，那个老人居然抱着稀烂的河灯，头也没回跑了，留下见月站在店家面前颇为尴尬。
店家听了小心问道：“客官，这老人你家里的？”想到自己刚才踹的那脚，心下有点怕了，又想到老头刚才疯癫的样子，自己也是占理的。
“不是。那老人有疯疾？”见月在货架上随手拿了个灯，“和刚才那个一起算吧。”
“你可只是个好心肠啊。你知道吗，那老头从下午开始就从街头，也不看是什么店面，就上去一家家问有没有卖灯，别人觉得他脑袋有问题，都不理他，到我这就随便应了他一句，结果他硬是要赊账买灯，怎么理论……”店家一边给见月算钱，一边絮絮叨叨地不停说。
见月付完钱，拿着手上那个河灯，看着有些空荡的大街哑然失笑。
见月略微思索，拿着河灯，往河边走去。来到河畔，发现那个老人居然也在，就坐在河边，愣愣地盯着江面上那盏沉没的河灯。
“老人家。”见月叫了他一声，老人没有应他，头也没回，“老人家！”
见月走到他身侧，看清了他的模样。和柳老精神奕奕的面貌不同，这老人一脸疲色，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感觉。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刀砍斧劈般的深壑，头发黑白差错，有点乱蓬蓬的。身上的灰色衣袍还是颇为干净，没有因为刚才的一跤把衣服弄脏了。
见月站着把河灯递到老人面前，老人一惊，回过神来，本能地伸手去接，却又把手缩了回去，抬头看向见月，道：“我没钱。”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这个老人站起来，把自己的衣兜每个都拉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
“你刚才的灯呢？”
“我弄坏，沉了。”
“那我这个借给你。”看到老人这副模样，见月叹口气道。说完，把手里的灯往老人怀里一塞。
老人捧着花灯说道：“我以后会还你，我给你写欠条。”
见月想了想，说道：“行，下次可要还个更好的。”
老人在自己身上一阵摸索，找出了一支笔，却没有纸。老人左翻右找，见月刚要再说算了，那老人直接把袖子撕下一截，趴地上就写。
写到一半，老人抬头问见月：“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见月。”见月也趴下来，用手在地上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老人点点头，继续写，然后把布条递给见月。
见月拿起布条看了一下上面写着：
借据
道平三十四年，向见月借灯一盏，日后归还。
借灯人：夏言
见月收起欠条，陪老人放了花灯，问道：“老人家，你住哪里，要人带你回去吗？”
“不用，不用，我知道路。”老人一直摇手。
“您家人在哪里，怎么让您一个人自己出来？”见月觉得以老人家自己的脑子分不清楚，还是找官府的人解决一下，于是拉着老人往本地官府的地方去。
“不用去官府，我还有事呢。”老人脱开见月的手，自顾自地沿河跑了起来。
“诶！老人家！”见月去追，却不知为什么越追离得越远，惊异地停下脚步，看着有些陌生的街道，终是扭头回去了。
夜宵吃不了了，回去吧。
话说，夏言匆匆走着，突然感觉那个年轻人似乎有点眼熟，但又想不清在哪里见过，又连忙跑了回去，但人早就回去了。他在河畔转了两圈，又沿着河岸离开了。
……
早上，柳老不见了，或者说离开了，跟着一起离开的还有墨先生。在桌子上，有两个压着纸条的包袱，一个写着若空，一个写着见月。
对于柳老的离开，见月虽然有些无措，但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只不过没想到墨先生也走了，本来还想能够一齐同行的。
若空的包袱里是一个大盒子，里面装有有三枚玉签，一个锦囊，一件银丝的褙子，若空伸手拿起背心，柳老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把若空惊了一跳：
“此次一别一年，为师不能在你身边督导，你也要自己好好努力，以前教你的知识不能落下，要时常回顾，授予的拳脚功夫也要按时练习。还有盒子里的三枚玉签，待你开灵成了修士，上面功法要勤加修炼参悟，每日修炼不得低于两个时辰……”
“……为师当年祸害了不少人，动了许多人的东西，一个个都对为师咬牙切齿。你如果不认真修炼，为师就将自己还有个徒弟的事告诉我那些仇家，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修为用时方恨少。所以你嘴巴也严实一点，我和你师伯的身份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听完这些话，若空顿时有点牙疼。你年轻时浪得一身债，现在拿来压徒弟了！他叹口气，脱下外衣，把褙子套上，动了动肩膀，没有扯着身子，又将小锦囊贴身放好，自觉得帅气了几分。
据师父所说，这两样都是用来给他保命的。他宁愿不要这个！
见月的包袱里有一本书，一块巴掌大小的方铁片，一个钱袋子，旁边还有一块青色的牌子和两枚玉简，见月手指刚接触包中的东西，耳边也响起柳老的声音：“到青伏阁，用那牌子见到掌门，然后把左边的玉简交给他们，位置就在方寸图上。那本黑书对你很重要，和你过去有关联。长路漫漫，多加小心，若空就交代给你了。”
“柳老说的方寸图……不会是这个吧？”见月拿起铁片，其他东西看其形体和柳老的描述都对上了，就剩这一个可能是柳老口中的方寸图了。
铁片入手轻凉，上面还有奇特的纹路，看上去颇为不凡。可是，怎么用？见月捏着铁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两圈，突然不知触碰到何处，铁片如沙粒般崩解为细小单元，平面扩散开来，散布了小半个房间，灵光氤氲，交织成一片社稷山河漂浮在见月手掌上空。这般神奇的景象，看得两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这时，在地图的一个边角，两颗虚幻的菱形晶体漂浮而起，几乎重合在一起，在地图上空缓缓旋转着。
见月正准备走过去看个清楚，刚产生这个想法，地图那一边角快速扩大，占领了整个地图，两颗晶体这才分散开部分。
见月沉吟片刻，然后盯着那两颗晶体的部分，果不其然，如心中所念，那块小地方迅速扩大，一直扩到最大，两颗晶体各立地图一头，而原来晶体下方的两个小光点，变成两个迷你的城池，其周身纵横的山脉清晰可见，细小的道路如经脉般泛着莹光。
地图非是不能继续放大，只是这样才能同时看到两个城池。而此时的见月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一个光点就是一个城池，而刚才地图放大一角，自己看到了多少光点？整个地图又是有多少光点？而这，是整个世界的地图吗？如果不是……
他知道世界很大，但世界真的露出自己的一角时，造成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见月将这些感慨甩出脑海，仔细看向两个城池，两个讯息传入脑海中，一为起点“始茹城”，一为终点“断煞城”，两城间道路也全部亮起。
“喔！这是什么？”若空伸手去碰那些虚影，却是一穿而过。
“地图，那里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见月指向断煞城。
“有这好东西，平常也不拿出来。”若空看着山河虚影忿忿道，对见月伸手：“师伯，给我看看呗。”
“嗯。”见月托着虚影的手伸到若空两手上方，做放下状，虚影顿时落在若空两手上。
“哈哈！”若空新奇地捧着虚影上下摇晃，一会扩大，一会缩小，玩得不亦乐乎。
小狐狸扒开床头一个柜子，在里边叼出两枚彩玉，爱不释爪，抱着这俩直乐。看见月过来，邀功也似地送到见月面前。
彩玉呈柱形，有拇指大小，上盘龙凤，底部刻有一“机”字。最让人叫绝的是，上面的龙凤依照彩玉原色纹雕刻，每一鳞片，每一羽毛都相得益彰。
见月手指夹着这两根项链，看小狐狸盯着眼馋的模样，不觉得笑笑，把其中一枚系在它的脖子上。接着见月又找了其他地方，没再发现别的东西了。
“好了，别玩了，呐。”见月走到若空旁边，一手扶膝，一手伸出说道。若空也没拖沓，乖乖地把地图交给见月。见月记下了大概路线，手一合，虚影瞬间合拢，重新变回一块铁片。
“来，戴上。”见月走到若空身后，把绳子系上。
“这是什么啊？”若空捏起玉柱，举到眼前逆光看了看。
“不知道。大概是墨先生留下的，刚好两个，应该就是留给咱们两个的。走吧，吃完饭我们就出发。”见月从后面搭住若空的肩膀，推着朝门口走去。
接下来，就只靠他们自己两个了……
还有一只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