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入夜后的神奈川街道上总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醉鬼。
这帮家伙总是念念有词的对着电线杆子讲述着成年人的生活不易,然后再煞有其事的向一动不动的电线杆子表示打扰和歉意。
每当遇到这样的家伙时,我和日高都会小心的绕开。毕竟曾经有发生过酒醉者袭击无辜路人的事件。
“呐,接下来打算去哪儿逛逛?”
“接下来……没什么主意。你有什么想法么?”
“犹豫的家伙。”
“诶?”
“不,我只是在说自己罢了。”
日高转过头,把脸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自从听到那句话之后,她的表情神色就一直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在刻意的避开些什么,但是又像是在刻意的期待些什么。
她并没有刨根究底的问我为什么没在美国留下,但是我觉得她又很想从我口中听到这个答案。
但是现在的我,只能沉默的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行走在这条曾经已经走过太多次的道路上。道路前方左转,就会抵达通向学校后门的那条小路……过往悄悄溜去游戏中心的时候,我都会选择这条其他同学不太会选择的道路。
那个时候,前往游戏中心始终是件不那么正大光明的事情。而眼下,尽管可以随心所欲的前往游戏中心、甚至更加放肆的地方,我却莫名的失去了兴趣。
我似乎只是想跟在日高身后慢慢的走过这些曾经熟悉的道路。
“你还没说清楚那件事情吧。”漫长的沉默,终于发出了一丝挣扎的细响。
“诶?哪件事情?”
“为什么没去美国。”日高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若隐若现的月色。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低头看着脚下的道路,“只是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具体是什么样的事情?”
“具体?生活习惯啊、生活环境啊、还有其他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听起来真不诚恳。”
“都是实话。”
“可我听阿姨说,你在高中毕业后认真准备过去美国的事宜。刻意去学习过英文吧?”
“一时的兴起罢了。”
“一时兴起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个月,甚至暂时放弃了游戏、停止打工。这种感觉和高中入学考试的情况很相似呢。”
“高中入学考试?”
“当时你想要和大野同学考入同一个学校吧?就是初中三年级最后那段时间。”日高有些突兀的停下脚步。
“突然说起这个……不太记得了。”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那是第一次从矢口同学身上感觉到你想要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那种感情。真是让人嫉妒。”日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任由我从她身边走过。
我无奈的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突然变得固执别扭的日高小春。
“所以在突击学习英文的时候,也是想要为了大野同学不顾一切?”
“已经不记得了。”
“打算轻飘飘的敷衍过去?”
“轻飘飘什么的,这种说法真奇怪。”
“我记得矢口已经能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心情了。”日高直视着我的双眼,“在曾经某天勇敢的对我说出自己喜欢大野这句话的时候。”
“所以?”
“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那个含含糊糊的矢口同学。”
“含含糊糊的意思是指?”
“你不敢承认自己放弃了大野。”
“我……”
“难道不是么?”
11月的冷清越发难熬的附着在身体某处,让血液和呼吸都变得不畅通。
“我问过阿姨。”日高一步步逼近我,“你在毕业之后去过一次美国。”
少女的眼睛比11月的天气更清冷逼人。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为什么这个时候不敢说话了?”
“……”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这跟你毫无关系吧。”
“因为是你的事情。跟我不可能没有关系。”日高近一步逼近,几乎是面对面的贴在我身前,“因为矢口的事情,我都想知道、都想关心、都想……”
“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些冷酷的从日高面前再退后一步,“只是突然明白自己和大野,并不适合。”
“为什么?”
“除了游戏之外,我们身处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是真的。
也是我之后才明白的。
之后,是指抵达美国之后。
原本以为这段关系之间形成阻碍的只不过是距离。但是当我第一次踏足陌生的土地时,我才意识到,这种差距远远超过了距离所能包含的困难。
“比如?”
“太多了。语言也好、饮食也好、甚至生活方式习惯和大家要面对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我叹了口气,慢慢在楼梯转角平台的扶手栏杆上转了个身,换成用双手的手肘撑住栏杆,俯瞰下方的姿势。
这里是十二层高处的消防梯。从站立的地方看下去,街道变得纤细狭窄,和徒步走在上面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也许人就是这样。”我忍不住下意识苦笑了一声,“只有站到另一个高度,才能更清楚的看见自己要走的路。”
日高沉默的坐在更高处的台阶上,轻轻抱着双腿看着我。自从我开始跟她说明美国之行的相关细节之后,她就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的沉默着倾听。
“什么样的路?”直到我沉默的时候,她才轻轻开口,用她的方式推动着我的故事继续向前。
“适合自己的路。”我无奈的摇摇头,“你知道大野家的情况么……巨大的跨国财团。我无法想象的商业帝国。该怎么说呢,对于一个只能通过简单的外派工作和简单重复劳动的人来说,那样的世界太过遥远了。”
“这些话是大野跟你说的?”
“不,是我自己明白的。至少一部分,是我自己明白的。”我摇摇头,像是想要努力从脑海中抹去些相关的记忆,“剩下的一部分,是大野的父母告诉我的。”
“你根本没见到大野?”
“见到过。毕竟在那边呆了差不多三个月。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见到她反而让自己更清楚这种差距。”我强迫自己转过身,面对日高,慢慢在双手间比划出一个异常现眼的高度差,“这不是像游戏那样依靠努力就能弥补的差距。在美国,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突然意识到了。”
“所以你见到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这里……”我轻轻抬起左手,翘起无名字,“带着一枚戒指。”
“她结婚了?”
“订婚。”我慢慢放下手,“和另一个财团的继承人。”
“大野最终还是放弃了你……”
“或者说,最终还是没法放弃她自己的责任。”我无所谓的耸耸肩,“毕竟大野家,总要有个人承当让家族继续向前的责任。不是她姐姐,就是她。”
“对不起。”在短暂的沉默后,日高突然从楼梯上站起来,背对着我。
月光落在她的肩膀上,不明所以的轻轻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