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慢慢靠近那柄剑，靠得越近耳边的嘈杂声便越重，眼前亲人惨死的画面和山贼狰狞的面孔不断交错，最后都化为了夏子维的面孔。
木槿心中的怨愤缓缓生长了出来，好像要占据她全部的心灵。
——那你信任的人是这样的人吗？
在诸多的杂音之中，封锋的温柔亲和的声音如同一阵从天外吹来的风一样，忽然地吹散了木槿眼前的迷雾。
木槿没有在尸山血海的山道上，而是正站在静谧漆黑的学堂中间，待客用的那张桌子上，那把开山剑静静地横躺在那里。
木槿心绪纷乱，悲伤、愤怒、不甘裹挟着她的意志。
她向着那把剑伸出了手，在触碰到了剑身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最终她还是将这把剑抓在了手中。
虽然木槿死死抱着这把剑却并不拔剑，只是低声自问道：“难道他是山匪，就不能也是我的夫子吗？这两者难道不是并存？”
木槿静立片刻，然后忽然抬起头咬牙道：“而且我要的不是复仇，而是成为一个旷世的侠客！侠客不应该是杀人，而应该是救人！”
这样的话一出口，木槿眼前好像豁然开朗，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手中的那把剑，像是明亮烛火骤然熄灭一般，失去了刚才的光泽和威信，又似变回他们当做玩具摆弄的时候那般，普通陈旧的一把剑。
不应是什么旷世神器，也并非什么罪恶邪剑，只是躺在仓库里随着时间渐渐染尘的平凡之剑。
清醒的木槿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然后皱了皱眉，将它放回桌上。
木槿静静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我会成为侠客，才不会当那个只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笨蛋！而且就算我要报仇，我也不会需要你！我会依靠我自己的力量！”
那把曾经威名远播为众人所驱的剑毫无反应地躺在桌上，任由这个小姑娘关上了门，将它留在了空无一人的黑暗中。
木槿蹑手蹑脚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注意到，在一片安宁的黑暗之中，有两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周厉看着木槿离去的背影，微微而笑道：“看来木槿的剑心也已经有了根由。”
旁边的夏子维神色幽眇，如叹息一般地道：“是啊……”
周厉回身看看仓库角落里的那柄开山剑，有些烦恼道：“看来是因为吸收了那山匪身上的怨憎之气，增强了这把剑的力量。令身在周围的人也不自觉受到影响了。”
夏子维看了看那把熟悉的开山剑，又看看周厉身后背着的那把长剑，问：“如果刚才木槿受到影响，彻底被开山剑控制染邪，你真的能下手杀她？”
周厉却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向他道：“那你呢？她被控制要杀的人很大的可能是你，你会怎么做？”
夏子维目光一沉，然后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其实就算夏子维不明说，以他之前对瞿良所说之话，和自己对他的了解，周厉已经十分清楚夏子维的选择。
他不会还手，如果木槿受到影响要杀他，他就会甘心受戮。
所以周厉来不仅仅是为了木槿，也是为了夏子维。
夏子维看着开山剑道：“最终她还是没有受到影响，我不如她。”
周厉却是笑道：“这一点你确实不如她。”
听到这样完全没有料到的回应，夏子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他重新打开了大厅的门，看着此刻安静躺在桌上那柄曾被众人追逐的名剑，它现在比任何一把剑都要更加凡俗，被一个女孩遗弃在了这里。
夏子维开口打破平静，问道：“这把剑你要带回问剑阁吗？”
他知道问剑阁其实一直在寻找这把开山剑，这世间第一柄的邪剑，而这把剑寄放在他这里也已经够久了，拿不起也放不下。
而如今交给周厉恐怕也是天定的宿命。
周厉沉思了片刻，却是令他意外地拒绝道：“不带。”
这次轮到夏子维皱起了眉头，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这位老友，道：“你不怕这把剑继续造成影响？”
“剑上的力量因为刚才木槿的选择已经再次受到了克制，只要不是握住剑应该不至于产生影响。而且我希望总有一天你能够再次握住剑。”
夏子维断然否认道：“我不能！”
这一声不能，声音骤然拔高，甚至有了一些怒意。
周厉看他的状况，叹道：“其实你希望我能够带走这柄剑是不是？这样你就没有了选择，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逃避。”
夏子维闭了闭眼，道：“四百年了……你就不能实现我这个愿望？”
周厉摇头道：“不能。”
“为什么？”
“因为走在剑道之上本来就不应该逃避。而且我现在在你的身上看不出任何的仇恨和怨憎，是你真能不能握住这把剑，还是你觉得自己不能握住这把剑？”
夏子维没有说话。
“子维，我想当年南来客并非是将这把剑留下当做束缚你的囚笼，而是希望你能够真正产生改变，真正放下。”
“他吗……”
夏子维抬头看向天空，现在他仍旧能够清晰地记起那个少年的模样，少年看向他时脸上带着漫不经心地微笑，但是眼底深处却只有厌倦和嘲讽。
夏子维道：“他不是会那样想的人……”
真的会那样想的可能是那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才对。
那个分明拥有着强大力量却热心恭谦的怪人，又或者说更像是圣人才对，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古怪，令当时的他看不惯。
隔日便是新年的第一天，天初明时，街上来往拜年的人就已经是热热闹闹了。
应天等人就和周厉约好启程离开金精镇。
周厉找托关系，租了一辆马车，离开时，那些和周厉熟识的孩子们都聚了过来。
木槿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周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封锋抬头见到那位木槿口中的夫子。
那人面目和善，独自一人远远站在门边，跟吵闹的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封锋看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向他点了点头。
忽然的夏子维凝眉，望着封锋身边那名神色淡然，在这样的冬日也只穿着一身青色单衣的青年。
对方却并没有看他，而是直径坐进了马车之内。
木槿慢慢靠到夏子维的身边，在得知他是无忧侯之后，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
“夫子，怎么了？”
目光尽处已经只剩下一片朴素的粗布车帘，夏子维缓缓摇头。
“没事，可能是看错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