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前路难料,人魔心定飘摇

作者:雪留城阖 更新时间:2020/7/15 13:00:52 字数:3387

我背了包袱,摸黑下了山,在漆黑的洞中摸索前行。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伸手不见五指,但这一路上,洞中何处有坑洞,哪里有台阶,我却感知的清清楚楚。一路前行,却竟比白日还快了不少。

不多时,我已来到了之前醒来时处身的石室,黑色的石块隐隐似有光在流转。我本能的想去碰它,却被师父喝退。

“莫要触那石。”我没有料到师父已经到了这里,一时有些许慌乱。

“师,师父。”黑暗中不知师父他能否看到,但我还是兀自行了一礼,“这么晚了,您不回去歇歇吗?”

“没什么好歇的。”他顿了一下,“你现在身子还受不住那么大的逆流,强行吸取,怕是会爆体而亡。”

“谢师父教导。”听他这语气实在像是在转移话题,但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思和他纠缠下去,便接了话头由他继续说下去。

“明日,我会帮你备好这些逆流,之后七日,你便吸收这些逆流巩固自身根基,我再授你剩余三篇功法,七日后,你便大功告成,可自行离去了。”

黑暗中,师父的声音依旧冷若坚冰,可我却听出了些许坚冰下流动的温情。

“谢师父。”除了这三个字,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他有育我,养我的恩情,而我却永没有还报他的时机,这是他算来的命,也是将来的终结。

“哼!”师父闷出口气,划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灯光下,那鬓角的灰乱,那眼侧的深壑,他分明已是一个老人了。

“今夜,陪我喝酒。”师父从一旁拎出一坛酒,又摸出两个瓷碗摆到桌上,“我不说,不许停。”

我过去为他倒酒,行了一礼后坐到了对面。我先是为师父斟了满满一碗,又为自己倒了一碗。

“哼哼哼,阿月他倒酒的技术可是比你强多了。”他一口气喝完了那碗酒,我又连忙起身为他倒满,“但是他倒的酒,我一口也没喝。可知为何?”我倒酒的时候,她眯着眼看我,暗自点着头,也不管我回答,直接端起酒来说:“因为,他倒的酒里面没有情谊。”

之后他又开始侃侃而谈,而我则是只能一碗一碗的不断地为他倒酒。属于我的那碗,一直没动。

师父讲了他的一生,他的经历,他曾经的风华无限,他曾经的兄弟情深,我才知道,原来师父他这么健谈,师父的一生,原来这么坎坷有趣。

他一碗一碗喝着酒,一件一件回忆往事。终于,他讲到了天语阁。

“那时啊,我也是年轻气盛,好行正事,只觉得凭借一身正气便可行侠四方。”师父的影子打在石壁上,硕大的影子却只显得单薄,瘦小。

“那日,我见一富贵人家强取豪夺,要将一户贫农家的余粮尽数收去。我看那老汉实在可怜,一大把年纪了还在那里受人**,于是我仗着自己会些拳脚便上前打抱不平,想为那老汉出口恶气。可谁知后又来了几个练家子,都是他们家的家丁,断我手脚,扔到官府里关了我半个月。”

“我为人出头,结果技不如人,最后便落得如此下场。但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那老汉,他在我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冒了出来,非但是没有感谢我,反是用拐棍狠狠敲打着我的断腿‘都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一袋米的事,这下子我家的身家性命都要不保了!你,你就活该被人打死!’就这样骂着我,一路骂到了官府。”

“说起来,那些人断我手脚时并没有觉得有多痛,反倒是这个老家伙那软绵绵的拐棍打到我身上是钻心的疼,真让人想要一死了之。”

师父闷下一碗酒,长叹了口气。

“外面就是这样一个不讲理的地方。你救人,做好事,人家反倒要过来反咬你一口。那时我身上仅剩的几两银子就是被那老汉摸走的。”

我一直噤声听着师父讲述,却不知为何,听到此处我忍不住问了他那个问题。

“那师父您……后悔吗?”

师父听闻此语,瞪大了眼珠看着我,嘴里好像含着些什么似的噜噜作响,半晌,他才大笑道:

“哈哈哈,你小子也不能小看啊!”他那满是皱纹的脸笑作一团,两行比清泉还清的泪从他那浑浊的眼中流下,他仍是在大笑着,只是声音中有了些许哭腔,“哈,后悔是不能后悔的!谁叫我日后又遇到了那么好的兄弟们呢!而且……就算没遇到那群老混蛋们,想必我今日也不会后悔的。”

“至少它让我看清了——”

那夜灯下,师父一碗一碗的喝着酒,想瀑布一样把自己的一生全部都倒了出来,讲给未经世事的我听。他所讲述的那个曾一度沉沦的少年,幸被人看中,与一帮兄弟出生入死,打拼天下,蜕变为了一个新的,更为意气风发的壮年,成了江湖上人人惧怕的吞天黑魔。在之后有终于看破世间万象,成了中年。最后告别兄弟,设计销声匿迹,回归了凡人生活,归隐山林,不再复出。

师父的讲述十分旷达,就像说的是别人一样,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为我描绘了他的一生,他的经历,以及这世间的种种善与恶。

“人呐,也就是这么个东西;活着,也就是这么回事……”

末了,师父伏在案上,迷迷糊糊的嘟囔着些什么,不多时,他便睡去了。

我将师父背到石床上放下,为他盖了条破絮当被子。而后我又坐到了石案旁,细细品味着师父的话,师父那时纵横而下的泪。

我熄了灯,端起那碗一直没动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穿肠,气熏而魂殇。

一夜无眠,打坐运气,不觉已是天明。

借着幽微的光,看到师父在我身后杵立,两眼定定的看着我,似神游天外,又似凝望出神。

“师父。”我行一礼后他才回过了神,“练功,何时开始?”

他眼中掠过几痕苦涩,也没有在意我的不受礼数,只是轻吟一声:“现在便可。”

“谢师父赐教。”

之后他将那后半法门传授与我,融通后我发现此功竟是如此简单,又是如此的难。

这个功法仅许气血逆流之人才得以修炼,常人若是逆气改脉,轻则手脚寸断,重则尸骨无存。想必师父当年是在断手脚后修的此功,逆气改脉更加简单,也可谓是因祸得福。而我则不同,天生逆骨,二心反气,违天地之纲常,于此功,确实相辅相成,一脉相生。

练好此功,须有大量的反气,反物,吸收它们所蕴含的黑气滋补自身,使功力得以外放吸人。

那些黑色的结晶正是师父当年剥离功法时所产生的晶石,每一块都是强大无比的反物。今日,正好为我成就此功做了垫脚石。

“这些黑晶石反气浓重,你就用它们补全功法吧。”师父劈了一小块石头交到我手里,“切记,吸反气不能过猛,适量可滋补身子,过量则爆体而亡。”

“徒儿谨记。”一分分吸取,只觉得手中晶石轻若无物,只好像是一团固态的气体,又好似重若万钧,险险竟不可举。还是这样,这就是我练的功,矛盾,而又和谐。

反气集于二心之间,随血脉翻涌而遍布全身,再汇于心中。如此轮转,虽一夜未眠却觉神清气爽。

就这样,师父为我削石护法,我吸取石中精气化为己用,心无他顾,时间竟已过三日。晶石也被我耗去尽半。

第四日午时,师娘送来饭食,闲坐之余师娘跟师父聊了起来,我正好运功将尽,就侧耳去听了两句。

“阿月那边来人寻他了,他向雪儿提了亲,你看如何?”

“阿星还在练功,我脱不得身,再缓两日再说吧……”

寥寥几句,我听得却无名火起,胸中似有廿五鼠,百爪挠心。

我。还真是个痴情的蠢蛋,明知自己不配,明知何为正果,却仍是不能就此忍气吞声。

忽得又忆起雪儿,那夜山顶相拥的温暖再次涌出胸膛,却又多了几分不甘的杂质。本以为决心已定,不再有悔,谁知今日一句提亲竟把我打得原形毕露,丑态毕出。

胸口黑气涌动,忽得一股子杀意涌出:何不去杀了那阿月?吸他精血完功,后再与雪儿私奔……

不,不行。理智强行将那股涌动的杀意压了回去。若真这样做,那师娘怎么办?师父怎么办?他们已经老了……况且,雪儿她一定不会就这样跟我这个杀人嗜血的怪物走的。

心绪微动,如清风抚水,我自调吐息,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一小块晶石早已不知所踪,而师父则是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全是戒备。

“你是谁?”他的语气冰冷,就好似我不是他的徒儿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师父……”我瞟了他一眼,心里虽然迷惑但却一心想要练功,想要将那些力量纳入体内,“这块吸完了,请您再给我一块。”

“你,是谁?”他的声音更沉重了些,我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异样,却又意思不知其中问题所在。

“我……”对,那对黑晶石异常的渴望,那莫名涌起的杀意,那病态的欲望……这不应是我,这种想法,不应出现在阿星身上。我到底是谁?

突然,我回忆起我醒来时的场景,那无边的黑暗,那鼓动的心脏,那些属于我但又不是我的记忆。我不是他,我又是他,我……

“师父……”我的喉咙被师父锁死,我气若游丝的回到,“我就是黑暗,但……我也是阿星。”

我拥有他的记忆,他的感情,他的身体,所以,我就是他。

“所以……师父,我就是他……”

“你是那黑魔!”师父的语气虽然还是那么狠毒,但手下的力道却减了几分,让我得以呼吸。

“我就是阿星。是师父的徒儿,是师娘的孩子,是雪儿的……师兄。”

“此后每次练功需间隔半个时辰,不可强行吸取功力,不可过量吸取黑气,以防走火入魔。哦,不,你已经是魔了,以防失去本心吧。”

守住本心,方行远途。我是阿星,不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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