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期末考试了，记得早点睡。”
母亲把空掉的玻璃杯端出，经过触控开关时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也没有伸手熄灯，只是轻轻带上房门。
“知道。”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嗯。”
我看起来像是压力很大的样子吗……算了，作为多年甚至直到现在也未确定是否痊愈的抑郁症加自闭症患者，我也没资格对别人心中“陆晓”这个存在的印象产生质疑。
客厅的灯熄灭了。一分钟后，我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墙上的触控板，黑暗悄然笼罩下来。
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刺破了黑幕。是宁谷原发来的消息。
「把明天考试的选择答案发我。今晚lz要通宵，明天考试多睡会。」
我叹了口气。过去一个月，我对宁谷原的能力有了更为详尽的观察和了解。但相应的，宁谷原也通过半猜半逼问的方法对“知晓”有了大致的概念。
他十分清楚“看”到放在学校印刷室的试卷，对我而言是很容易的事情。像这类要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AAAAA BBBBB CCCCC」
「玩我？」
「有可能」
「怂*，不说了，打团」
然后便没了下文。我向后躺去，闭上眼睛。
宁谷原其实很明白我的意思。我一直尽力避免在平常的生活中使用和暴露能力，这在宁谷原看来是杞人忧天。但他还是对此表示了理解。
手机屏幕又闪烁起来。这次是恋。
「睡了吗？」
「我在」
「那个，明天的考试很难吗？」
「发挥出平常的水平就可以了。别担心。」
恋的学习能力按普通人的标准其实不错，但记忆力方面却稍显逊色。说到记忆，我突然想起某件事，于是接着打字道，
「关于在游泳馆的那件事，对不起。」
虽然在游泳馆里没有什么动作，但茗父还是在回家后把恋训了一顿。隔天看见恋的眼角有些红，我就没敢再提。结果就一直拖到一个多月后的现在。
「嗯？我还想对你道歉的，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没事。那我先休息了」
「好。我有一根头绳找不到了，先找一下。再见。」
「如果你是说那根粉色的，就去翻翻校服的上衣口袋。」
通过知晓，我知道恋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无视知晓，普通地活下去。”这是我以前的想法。曾经的我认为，追寻知晓拥有者的人只有两个目的：杀掉，或完全为己所用。其中，瓦尔克好像有这般念头，可惜他已经死了，无从得知他到底想要我干什么。而其他人……
无论是尊重我选择的雷思贤、来去无踪的风还是对我有所隐瞒的陆……爷爷，都有力地推翻了我的结论。对于知晓的态度，我再次陷入了迷茫。可能是因此我的态度转变过大，才让恋如此惊异吧。
我正踌躇说明下情况，恋的回信却抢先一步。
「不准偷窥我的房间！陆晓你个色狼！」
我颤抖着把手机关机，随手扔到书桌前的软椅上。
竟然想和这种笨蛋解释……我在一瞬间甚至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另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啊……知晓只是让我“知道”
而已，根本不能为我带来视觉上的图像。尽管能够探知到的也比单纯的视觉多得多……但完全不能称之为偷窥好吧。
明天见面再解释吧。不，感觉会越描越黑。果然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很早。但由于是夏季，床帘后已盈满阳光。我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此时厨房已经传出锅铲交错的声音。我拾起手机，经过一晚的无线充电，电量已经回满了。
点亮的屏幕上有有三条留言。
「那个，头绳找到了，谢谢。」——10:56 茗兰恋
「赶紧把明天考试选择题发我。md困死了，睡了。早点发啊，魂淡。」——2:46 宁谷原
「陆晓，你会游泳不？那个校比赛人员不够，能的话尽量参加一下」——3:15 邹凯旋
如果墙上的挂钟准确的话，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三十。
「抱歉，我没有接触过游泳」
当然是谎言。实际上早在一个月前，我就轻松地掌握了这个技术。似乎不只是脑力，我的整个神经系统都比较发达，能很好地控制并协调肢体。
但是对于比赛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当然是能推就推的。
「好吧」
「……你竟然还在线啊」
惊叹于他敬业的程度，虽然不知道他何必做到这个地步——通过知晓的观察，他大概真的一夜未眠。
「对啊，为了这事基本一晚上没睡。净厉说名单必须在考试结束后给他」
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明明直接说一句“找不到会游泳的人”不就好了……我有点难以理解。
但不可否认，这样的人也是支撑起这个世界运行的人。如果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可能世界已经毁灭了吧。
「你没忘记今天要考试吧」
「我知道。没关系的」
「那祝你好运了……选择遇到难题的话，可以优选选A哦」
「哈哈，都同学快一年了，才知道你也是会开玩笑的人」
其实不是玩笑，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去帮助他。
但最后相信与否，只在他自己了。
……
离最后一科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我将笔收回文具袋中。时间和分数都控制地很完美。然后展开知晓，收集起全年级全部学生的各科笔试答案，然后在脑子里计算出所有人的成绩，顺便排了下名次。
我的个人年级预测名次比实际名次落后两名。明明已经最大限度逼近个人潜力和随机性等概率的数学极限，却依然出现了误差。班级名次则与预测一致。
我在脑内对比着实际情况和我通过自己建立的模型推算出情况之间的差别，发现不少人在一些难题上的正确率都比平时高出一些。
人类在危机时的潜力真是难以估量。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停止思考，视线落在桌角的液晶屏上。
[姓名：陆晓
班级：1.3
学号：22131306
科目：历史
剩余时间：9分种55秒 ]
也就是说刚刚的探知、计算和思考耗费了我5秒的时间。比预计时间多1秒左右。
可能是最近用脑比较多吧。自从瓦尔克那件事之后，我主动调用知晓的时间明显增加。虽然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反噬，但最近的确出现了一些偶尔的嗜睡、头晕等症状。
“收卷，停止答题。”
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话题无非是“比赛”“暑假”“玩什么”之类的事情。
“安静！”
老师在讲台上徒劳地维持秩序。但除了前排的学生，没有人听从他的话。
暑假吗……不经意间，初中已经过去四分之一。
不过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不在少数。瓦尔克·怀特也好，雷思贤也好，风也好，以及很多我未曾听闻过的人……
甚至，就连我的爷爷，陆庸，也是。
知晓统御下的见识尚且如此狭隘，我对普通人是如何忍受生活在这个未知和意外蜂拥叠出的世界表示困惑。
可能……他们以为自己知道很多吧。
……
游泳技能赛如期而至。
“你真的会游泳吗。”
“不会啊，所以？”
“那你为什么要报名？”
“你听不懂净厉说的话吗？‘反正不计入班级成绩，凑上数就行’，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你不怕被淹死吗。”
“怕啥，救生员旁边等着呢。大太阳晒的，正好让他们下来凉快凉快。”
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自说自话。
昨天晚上，净厉在班会上发了一顿火。矛头主要在身为体委的邹凯旋身上，因为比赛的名单还差一人。
“……你怎么组织的！都说了不用挑人，反正不计入班级成绩，凑上数就行……”
此时一个人猛地站起来，打断了净厉的训话。
“那我来行了吧，净老师。”
轻浮的语气中略带挖苦的感觉。我把注意力从知晓收回眼前，思考宁谷原这反常行为的动机。
“……你？会游泳吗？会的话之前怎么不报名？”
可能是没想到会有人在他发火的时候接话，净厉噎了一下，回问道。
“我咋知道，说不定到水里就会了。”
宁谷原的脸上挂着冷笑，回呛道。
净厉的脸憋成猪肝色，过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行。”
然后他随意摆了摆手，示意邹凯旋回到座位上。
……
“雷军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最后期限了吧。”
“这次情况特殊。”
墨镜上方的眉毛皱起。
“一份尸检报告而已……您却告诉我不仅需要动用锐鸿实验室，甚至要用三个月？！”
“你这样问我也没用。具体还要等方博士的报告。”
雷思贤双手交叉于鼻梁前，那副扑克脸一直没有任何变化。“砰”地一声，“墨镜”拍案而起，充斥着愤怒的眼神俯视面前这个除了抬了抬头外神态没有丝毫变化的男人。
“你给我适可……”
“报告！！！”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粗犷的吼声打断了“墨镜”的爆发。
“墨镜”愣住，转头看这个不速之客大步走进来。
“雷队，您要的报告出来了。”
全副武装的士兵没有理会一旁不知所措的“墨镜”，径直跨到宽大的办公桌左侧，把一沓资料放下。雷思贤拿起资料，一边查阅，一边道：
“辛苦了。还有，下次别喊这么大声。”
眼角瞟过“墨镜”。
“我和张书记还在聊天。”
“啊，对不住了，张逸俗书记。希望没吓着您。”
“墨镜”回瞪一眼，但士兵却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那现在，怎么说？”
“墨镜”转身看向雷思贤，但没有坐回去，而是保持双臂撑桌的站立姿势。后者把已经读完的报告轻轻放回桌面。
“最后传唤一次吧。”
“墨镜”冷哼一声，道：
“早该这么做了。”
说着从桌上抽走那份报告，将其凑到眼前。
墨镜后随意的眼神凝重起来，即使墨镜也无法遮掩他错愕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三千万开尔文？”
“别大惊小怪。结果的确出乎我们意料。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在卫星实际检测峰值六百开尔文的情况下得到这个结论？”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等三个月？”
沉默。少顷，墨镜被摘下来放到桌子上。
“我先提醒一下……”
声音有些沙哑。
“如果对标WAO那边的标准，这已经是超能力者的等级了。”
“我知道。”
“那……”
“预案在这里。”
雷思贤将一个文件袋放到桌面。
“这，什么时候做好的……”
张逸俗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惊愕。
“大概三个月前吧。毕竟我们的行事风格可能和某些雷声大雨点小的人不一样。”
张逸俗无言地捡起墨镜带好，转身向门口走去。
“预案的复印件我稍后派人过去。先提醒一下，行动开始时间是明天早上。”
墨镜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张逸俗没用应声，身影消失在闭合的门后。
……
“所以，你拒绝了？”
“实际上，我比你更不想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况且，我也没有这样做的义务。”
“……”
“咋了？”
“没事……”
我无视那狐疑的目光。心里可能有些愧疚，但感觉不太明显。
雷思贤给出的那份预案，主体部分列出了一百零四种方案，共计三万四千零二十六字。虽然我没有明说，但宁谷原至少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吧。我有些好奇他能撑到第几种方案。
考试前还堆满枯枝败叶的泳池，此时呈现出一片赏心悦目的淡蓝波纹。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全校总计几百的学生围坐在泳池南北侧的观众席上。
“到我了。有什么事的话，你最好不要瞒着我哦……”
……姑且还是给些提示吧。毕竟算是表面上的朋友。
“小心不要溺水。”
换来的是不屑的嗤笑，以及头也不回的背影。
宁谷原换好泳裤泳帽，来到起点处。随着信号的发出，以自由泳的起势跃入水中。
然后……再也没有浮起来。
竟然连第一种方案都没撑过去吗……
方案一（仅控制回收）
使用EM-909型号纳米机器人一点二七千克，对目标进行水下电击。执行期间暂时对该地通讯尤其是紧急通讯进行接管，通过救护车、警车等渠道将目标快速转移至指定区域。
昏迷状态的宁谷原很快就被救生员从水中捞出，救护车随即到场，两名乔装成医护人员的特种兵以专业的动作把宁谷原抬回车上。同时还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向宁谷原的脖颈处用超声波注射了少量的镇定剂。随着急促的鸣笛声，宁谷原很快就被送到了……某个除医院之外的地方。
我从观众席上站起，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刚刚收到的信息。
「感谢配合」
显示发件人：不明。不过我很清楚对方是谁。
周围的学生们因为这场意外而莫名地兴奋、躁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浮躁的气息。
我晃了晃脑袋，重新坐下。
没时间思考宁谷原的问题了。
明天是暑假第一天。
关于以后的事情，让我好好思考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