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我从来没告诉过曹沫然的故事
在那起事故发生之前，我曾与言小芝相处过一段时间。也就一个月左右吧。当时曹沫然有事暂时离校。
——那时候我也还没有沦为现在这种“半成品”。
所以……其实我是她唯一的见证者。
事到如今，我的生活基本进入正轨，又快到那个特定的日子了，我也应当做些什么了。
——没有理由再回避了，不是吗？
正当我准备就绪时，安静了一段时间的玻璃门再度开了——
“你，就是姓孟的那个家伙吧！”
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一名像是才剧烈运动完毕，带着明显气喘的小女孩。
突然在我眼前冒出来，并且很没有礼貌地大声质问着。
“喂！请问能回答我一下吗？你是不是孟哲止？”
这名陌生女孩散乱着糟蹋的长发，打扮也实在不老实，既像是邋遢的家居私服，又像是流浪街头用的工作装。
眼部的位置应该是直接套上了一副私人制作的视觉强化装置，类似眼罩一样的赛博仪器。
不过她整个人的体态很轻盈，唇色也淡薄，与那略显厚度的赛博仪器以及同样厚重的衣装色调形成浓烈的反差。
啊，所谓的赛博仪器，就是当今赛博技术的衍生品。
也不能直接断言这位“神秘嘉宾”是女性。虽然胸部的线条变化勉强还是能辨认出来，身段与话语的质感符合我对女性的映像，但这副赛博化眼罩的混淆作用也实在明显。
“抱歉，我刚才在考虑其它事情，请问你是——哪位？”
“啊……明明是我先问你的！”
“以这种情况来说，当然是先问的那个人自报家门呀。”
这个小丫头是没有常识的那种吗？
“呜嗯嗯——说得也是啊。”
这孩子应该是总算将呼吸平复了下来，整个人的状态也恢复正常。
她抬头插腰，挺起实在贫瘠的胸膛。
“你好，我在公共网络平台的ID是【神离】，本名……啊，我好像没有本名来着——这不重要！好了，好了，忘掉刚才那个！我是来找一个名叫‘孟哲止’的人，应该是这个地址来着。”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乐天家伙。
我这样想。
我有点迟疑该不该正确回复她。
“不好意思，孟哲止刚刚出门了，我是他的朋友，留在这里帮他看家。请问有什么事要找他吗？”
我还是不免撒了谎，先虚晃一枪看看情况再说。
我很难不这么判断。
“这样啊……这可怎么办……那这样的话，你知道孟哲止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走之前没有详说。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以用终端代为转达。”
我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面有一部腕带型的投影式私人终端。
“不，我还是见到他本人最好。那么，我明天再来——”
她说着话，看架势是要离开了。
不对。
有哪里不对。
一开始我并没有细看，直到这时候才察觉到了。
她戴着的眼罩上好像刻着一道文字。
忽然，我的脑内像是有被某种虫类给钻开了。
犹如灼烧一样的疼痛感。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也确实有什么东西来了。
某些声音——
某些影像——
某些变化——
我的脑海里，这些本不被我所知的信息纠缠成了若隐若现又实际存在的具体事物。
就像自己曾经一个人在昏暗的密室里浏览高速运转的幻灯片一样。
高速带来高温，高温造成灼伤。
这就是身为“半成品”的我，在那次失败之后背负上的“代价”。
与此同时，我别在手腕上的带状私人终端也自行启动，发出了蜂鸣警报。
“等等，你先等一下。”
“有何贵干？啊呀——你干什么！”
说实话，我还真不该这么冲动，应该有更合理的办法。
“啊啊，不好意思，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讲这种轻描淡写的话，其实只是在微妙地维护自己微妙的面子。
怎么说呢……我应该不是那种凡事都会给自己安排个正当名义的人吧……
应该。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孩子真就有超过我想象的轻盈，我也难以轻松做到这样。
率先发起冲锋的我，趁着对方还没能调整动作，已经全面封锁住了目标的活动范围。
当然，我才不想随随便便触碰某个人的身体，可情况紧急，又为了避免她乱动，我只好按死她的琵琶骨压在地板上。
情况实在微妙了，微妙到不得了的地步了。
正好，在刚才那一瞬间，我得以看清了这道文字。
其实是一道数学式子：1+2=3。
“你这眼罩上面……”
手中的触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干瘪。
这要是让曹沫然瞧见了，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安宁了。
算是万幸呢。
“请问……能解释一下吗？”
虽然背部遭到撞击之后吐息很艰难，但她还是努力出声回应了我。
这样的话，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是货真价实的大坏蛋了啊。
我也稍稍松开了些力道。
由于刚才剧烈的冲击，在往后倒下的时候，原本覆盖在女孩眼部的强化仪器脱离了下来。从仪器之下显露出来的，是这女孩的一对眸子，一对放大了瞳孔又非常自然，虽然能照出影子，却不保留所谓光亮的眸子。
这一时候，我竟有了点恍惚。
我从读书开始就讨厌这种看不出神色的眸子。
我直视着她。
无论我如何补正脑海里的观念，她的这对眼眸我还是喜欢不起来。
因为——无法判断，无法分析，无法确定。
在这样的眸子里，除了外在投入的倒影，空无一物，什么都说明不了，什么也验证不了。
由此，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所以我才会讨厌。
毕竟我也是这样的啊。
旋即，意外降临了，我之所以突然间如变态痴汉附体了一样扑倒眼前这名小姑娘，正是因为这个。
真要描述起来其实也挺简单，简单到了犹如发生在梦里一样：随着先后响起的两道“噗”声，我眼前那足够坚实的玻璃门以及我身后不远处并不那么脆弱的地板，两边各自破开了一个小洞。
与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焚烧味道。
“喂，那个……”她明显也发现了异常，又重复了一次，“能解释一下吗？”
她忽闪忽闪着跟盲人一样的双眼。
“我觉得的话，现在该解释状况的人是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猜也是……”
我对说了废话的自己感到沮丧。
先站起来吧。
我离开了【神离】，抬眼探看留在玻璃门上的痕迹。
已然完全恢复活泼的女孩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眼部外接设备，并稳稳戴上。
“这个是……竟然是子弹啊！是狙击步枪吗？这年头竟然还会有人用这种老东西！”
女孩已经爬到我身后去了。
听上去，她这么激动干什么？这是该兴高采烈的场景吗？
“是啊，这年头竟然还会有人用……”
“你怎么了？这个脸色。”
“是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在袭击我们，你或多或少紧张一下啊！”
“哼，你不也一样。”
我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才能冷静，看她这副什么不知道还一副漫不经心，还真是来气。
“如果不是我提前接到警报，你已经横尸当场了。”
“啊哈？这样啊——”
这是对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吗？
我一边默念着《莫生气》，一边又检查了一边玻璃门上的弹孔。
以如今的安保系统来说，只要是个正常的“杀手”就不会开第二枪，何况周边负责巡逻的赛博人警员们应该已经包围射击所在地了。
弹孔周边很干净，一点裂痕都没有，就像是被激光射线熔穿的一样。
可实际上，这扇门在选用之初就考虑到了大部分的袭击状况。
那么，究竟哪种老式枪械才能有这种精准又显赫的破坏力？特意设计成延时这一点倒还能推测……
我忽然知觉到，自己应该是被常识误导了。
然后，根据子弹留下的两处痕迹，倒也不难推理出“杀手”的目标是谁。
看来我的直觉还挺准的。
以刚才对话的位置，要是我不及时行动，被射杀的受害者只会是【神离】。
有人特意设计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射杀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陌生人。
不过这种事必须稍后再想了。
得在事务局的人抵达之前，先将目前最重要的事问清楚。
“你，你叫【神离】是吧?”
“是的——我先声明，我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这件事之后再说。我想问你，你那个眼罩——你跟言小芝是什么关系？”
她的情绪往上窜了一大截。
“你也知道言小芝！啊哈，你果然是孟哲止的朋友！”
这个误解暂时不解释好了。
“对，我确实认识言小芝。还有，你眼罩上的那个铭文，是她的风格。所以你能向我说明一下吗？”
我模糊了问题。
说实在话，我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她现在在哪？
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她现在在做什么？
其实我没那个资格打听这些细节吧。
“可是，这个……”
【神离】的语塞在我的预料之中。
“是只能对孟哲止说的事吗？”
她没有答话，但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是夜阳的成员吧？”
我问她。
小女孩身上的气氛立即发生了变化。
她后撤了一步，将对我问题的回答暴露无遗。
一副迟来的警惕与防备姿态。
“你什么意思？”
“只是推理而已。”
夜阳破译组——那个最出名的民间自发性网络组织，以国家的角度来说当然是臭名昭著的存在。
一群反集体和反赛博人社会化又技艺高超的疯子们集中组成的不祥团体。
当年言小芝“失踪”之后，就是自愿参与到他们中去了。
这一情报连事务局都不知晓，算是我手中为数不多的秘密。
“我提醒你哦，我已经脱离那个地方了，就算现在报告事务局也根本不管用！”
“我没有那个想法，只不过，我也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了。”
“你想干什么？”
【神离】举起了双手护在胸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