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诚意了。
至于对方能接收到多少……其实也无关紧要吧。
就在【神离】低头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我心底不安的情绪愈加浓烈了。
就像在擦拭玻璃时,发现污渍原来在另一面一样。
总的来说,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上,发生了这么些巧合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虽然事务局来过之后,至少暂时之内我和【神离】没有生命安危的问题了,但还是有哪里令人不痛快。
我在今天接收爷爷留下的屋子——曹沫然在今天突然离开——不认识的孩子在今天突然出现——没有实际意图的枪击在今天发生——还有那个赛博女在今天说的各种消息以及那副奇怪的态度……
总感觉一切都是串通好的,但又没有证明这其中具备必然联系的实据。
我不免想起了刚才接二连三的灼烧。
难不成要主动使用一次“那个”吗?
不——再怎么不堪,我也不该沦落到那种地步啊。
我犹如在驱赶绕眼的烟雾般晃了晃头。就在这时,【神离】终于回应我了。
但她整个声音忽然间沉在了虚弱里。
“那个……你真的有办法吗——不对,也不该这么问,你连言小芝遇到什么了都不知道……哎呀,真是头疼啊……我最不擅长这种事了……好烦啊!”
我稍微收住了刚刚快要四处逸散开来的神思。
“不管怎样,待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了。我们先出去吧,详细的事可以路上再讲。”
“我……我可是还没有完全相信你哦!”
这种话是能当面说出来的吗?
我侧着身子看向她。
“别说傻话了,我可是在第一时间就完全相信你了啊。”
那个女孩看上去像是怔住了。
对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尤其是说出意外的陌生人,按理来说,一般人都会首先持以警惕态度吧,不把对方当怪人就算品质优良了。但眼前这个人却完全认同了自己的行为与意图,至少关于“寻求帮助”这件事自己还没有遭遇明显的挫折,其中一定具备了怎样的理由……
她应该是陷入了这种行为逻辑的辨析里。
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让她想明白了。
尽管这件屋子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整个事态应该还只是刚开始的阶段。
事务局在城市布置的治安监控系统还是很强劲的,甚至做到了很久以前某部政治小说里的那种效能,只是吃相没那么难看罢了。
——所以【神离】进入了这间屋子,事务局的人一定是知晓的。
可刚才那个事务局职员的言行举止中根本没有相关的迹象,唯一有问题的,就是那个性格恶劣的赛博女。
根据我多年与它接触而累积下来的默契而言,它之所以放过我那个再明显不过了的破绽,肯定是因为想通过放任我的行动来获取什么——那个狐狸脸,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讨人喜欢。
在我能涉及到的世界里,有哪里出现了什么问题,这是肯定的——只不过,这件事需不需要我参与进去……
答案的话,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敲了敲脑袋。
“怎么样?”我问眼前这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丫头,“当然了,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始末那是最好的。不愿意的话,也没事。不过,我会自己先走一步了。”
“就不能联络上那个孟哲止吗?”
“我也没理由为难你。要是可以的话,早就做了。”
【神离】看上去还是有些犹豫,但精神气比刚才好很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我的意思是,你跟言小芝还有那个……叫‘孟哲止’的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啊哈,在此情此景中,还真是个奇妙的问题。
“我的话,姑且算是朋友吧——你这么认为就可以了。我们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我是他们两个为数不多的友人。”
“朋友吗……”
“喂喂,我有这么不可信吗?”
不过真要较真的话,我也确实没资格这么说啊。
于是,为了更好地“商议”,我与【神离】一人一张沙发面对面坐下。
我还是不免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毕竟是三年之后,再度知晓跟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子切身相关的消息。
希望脑子里的那个“病症”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候来打扰我。
“不过……我忽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才好了,啊呀,真是对不起!”
结果,比我先不在状态的竟然是对方。
这时候着急逼问也于事无补啊。
“那我来问,你来回答吧。”
“也好。”
“你跟言小芝在夜阳里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什么有必要的问题吗?”
“当然有必要啊。”
我感觉这丫头在瞪我,还特意把背脊挺得直直。
“咕……好吧。我想想,应该是她加入夜阳一年之后,有一天我的终端设备出现硬件故障了,我就线上联络了她帮忙维修,然后我也帮她处理一些数据事故,就这样熟络了。”
“她在夜阳里还有其他熟人吗?”
“除了正中间的,应该就只有我了。”
她口里的“正中间”实则代指的是夜阳的第一批核心人物中的那个人。
“这样啊……”
“你都在打听些什么啊?我们没有空闲说些题外话了。”
“这个我知道。”
我简短地应付了【神离】一声。
我不小心摸到了之前【浮游】给我的铁质药盒。
“算了……”我小声嘀咕了一下,然后转向【神离】,“按理说,她身为夜阳的成员,遭遇了什么麻烦不应该你们组织内提供帮助么?”
“就是这样那样麻烦的事叠合在一起了啊……”
听语气,她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相比之前的拘谨坐姿,这丫头现在已经把腰身放软了。
我继续说下去。
“言小芝……一定是她做了什么,她出于某个目的与某些东西发生了牵扯,要获得些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她一定是在这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你有讲的思路了吧?”
与话语成形同时而来的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触感。
身为天才而成为集体生活中的“一个人”。
但人总是要活在人群里的,所以不可能不会发生牵扯,她也只是巧妙地调节这其中的细节。
我没再往深处想了。
这时【神离】的声音将我牵引回了对话中。
“我越来越觉得你这个人——啊,这不是重点,总而言之,确实是这样……她明明没有一副主动的样子,却是个非常喜欢主动的人。她啊,在我们最近一次集体行动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刚才你也听那个事务局当官的说了吧,夜阳最近一次攻击了事务局的内网。就在那个时候,言小芝好像发现了什么信息数据,然后她整个人的样子都不一样了。”
什么?
等等——对啊,我怎么把那个关键信息给遗漏了?
【浮游】说的,夜阳攻击的是事务局内网的三级平台
——不会吧。
事务局内网的三级平台,那里储存的是当地事务局在该城市里所有进行过的调查行动的记录与总结。
虽然说每份调查卷宗都会植入赛博信息锁,但对于他们那群新世界的天才来说,也就只是一道三维的数独。
“喂喂,你怎么了?”
【神离】在问我。
“还真是很不好的消息啊。”
“果然吗……她那个样子,我总觉得很不安,现在又完全联络不上了,所以我才会来找那个‘孟哲止’——她跟我提起过那个人。我就调查了他的资料,不过怎么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像资料啊?”
“那种事谁知道呢。不过,这也算好消息吧。我原本以为会是更恶劣一点的情况。”我稍微舒了口气,“所以目前来说,言小芝只是下落不明,对吧?”
“但这个下落不明实在太诡异了!她在夜阳的这些年里,我都知道她的行踪的。所以……”
“所以——你现在是想找到她吗?”
“对……”
“夜阳其他的人呢?对了,你刚才说你已经脱离夜阳,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他们都有各自的事。至于后一件,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疑点还是很多啊。
我琢磨了一下。
“至于,‘孟哲止’的话,这个人就是我剩下的最后一条线索了。”【神离】说。
正当我准备回应她时,手腕上的私人终端响起蜂鸣了。
是事务局发来的消息——刚才那起枪击的调查报告。
看来是【浮游】那家伙授意发过来的。
我关掉了投影在空气里的信息文件。
而这边,【神离】正满怀期待地盯向我。
“怎么讲才好呢,她那个人,其实不会招惹麻烦,不会被动地成为受害者亦或是卷入事情之中。所以你……”
“你说得没错。她不会被麻烦找上,只会主动对麻烦出击,我们跟事务局周旋了这么久以来,她都像个王子——除了不喜欢说话。可是,王子也不会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吧?你要是见到她那个样子也一定会跟我一样的。”
【神离】将身子前倾了过来。
那种光景,其实也不难想象。
说起来,她既然戴着这幅赛博仪器,我们也构成不了所谓的“对视”,只是单纯面对着面。
莫名其妙地,我有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以前可能与这个瘦弱年幼的女孩说过话。
但真正的答案应该是“没有”才对。
我不免张大了双眼。
无目的也无理由的错觉还好只停留了一瞬。
“哈,那种事啊……不过,我之前也答应你了。我正好也想见见她。”
我咧嘴笑了一下,移目看向玻璃门外正值明媚的穹顶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