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这个明摆着的解说环节里,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沉吟了一下。
“与其说是我想知道的话……实际上,我能听的也只是你愿意说的那些内容吧?这点儿规则我还是明白的。”
她挑起了眉头,又松掉了。
“哼,很像你,也很聪明的态度。”
“不过既然你说这是谈话时间,那我还是选个话题好了——这个实验室,是什么地方?”
我放空了大脑,选择了最直接的应对方式。
毕竟现在我所面对的人是一名“亚里士多德”,我再怎么堆砌心思,实则对自身的目的而言是毫无作用的。
只能按照直觉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里,是我想象出来的地方。如果我好好听从爸爸妈妈的话,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在我的想象力,之后我就会在这种地方工作吧……应该是这样。作为他们的女儿,我理所应当是这一副模样,还有具备了这个名为‘亚里士多德’的能力。”
我摆出肃正的姿态,没有打断她。
“当我在这里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眼前所见的这一切甚至包括我自己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境。虽然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也没什么所谓,总之,这样的我就这样存在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那其实是无关紧要的杂念。”
“你知道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一个你的原因。”
“对,除了一开始的事发时间,我几乎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才会说那个想法是无关紧要的事。很无聊的啊,梦境之外的那个我在想的事。她只是由于‘不知道’,才萌生出这样一个我。不过是无聊的理由缔造了一个无聊的结果罢了。”
成年版本的言小芝说着一点也不客气的话,舒展身子伸了一个懒腰。
“你很懂‘知道’与‘不知道’之间的区别,不是吗?但这两者之间能营造出来的东西也只会是‘无聊’,不是吗?无聊,无聊,无聊,解决了好奇心之后,只剩下无聊了。”
我继续沉默着。
言小芝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
——尽管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我的对面,像是在与好久不见的老友一边攀谈一边亲昵地进行下午茶一样。
“说起来这个关于‘知道’与‘不知道’的事的话……以前的我一直以为,在这个世上,总是智者帮助愚者,总是有智慧的人指引没有智慧的人,甚至是这个梦境之外,现在正在沉睡的我,依旧这么认为——”
“但其实不是这样,对吧?孟哲止。”
——当然。
体验过“亚里士多德”计划的我,很容易理解她这话语里的一切。
“这世上,并不是智者对愚者伸出援手,也不是身具智慧的人在给予方向。远比这些要简单,人与人之间,只不过是‘知道’的人在帮助‘不知道’的人罢了。”
“换言之,就每一个方面来讲,其实只是无能之辈在接受有能之士的恩惠罢了。”
“知道,与不知道,这两者的差别不言而喻,当然是天壤之别。”
“以前的我,不知道这两者的差别在哪,所以会陷入那种杂绪的漩涡里,那个单纯的我只是单纯在闹别扭一样不理解所遇所见的一切的发生。”
“而现在这个梦境里的我,本应该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不知为何,我竟然能模拟出‘亚里士多德’计划,我原本一直不知道与之相关的知识,但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之后就像打开了新天地一样——我更进一步地知道了这一切的始末。”
“明明应当是非常奇妙的体验来着,但是,反而无聊了。知道了一切之后,好奇心失去了意义,探寻失去了意义,思考失去了意义。所谓无聊,其实就是空虚,是恶劣,恶劣,恶劣,恶劣到不行了的珈蓝之洞啊。”
她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一样,正滔滔不绝着,不在意旁人的感观,不在乎自身的矜持。
不过就事实来说,只是存在于梦境里的她,当然缺乏一名真实的听众。
身为只存在于特定时间里的她,终于得到释放了。
这份释放实在来之不易……
但并不真实。
尽管现在这个她是真实存在的概念,作为梦境而成立的“言小芝”,她现在对我说的话、她现在对我做的表情,都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但其中犹如掺杂了无法筛除的杂质一样,既不充实,也不具体,是朦胧在染满水雾的玻璃上的残影。
梦境有其目的所在,梦境一定是具备自身的指向性的。
她的释放,更像是一种迷惑手段。
那么,她在遮掩的,她在掩饰的,那份真正的事物又是什么呢?
以及,这个梦境本身……
我默默旁观着她,直到言小芝完全归于安静。
我一边寻思着词句,一边淡淡发言。
“我其实,很讨厌这个——很讨厌‘亚里士多德’计划给我带来的一切。”
言小芝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你是失败的未完成品。在设计者眼里如此完美的能力,在你身上反而是造成负担的后遗症。”
她选用了我惯用的那个名词。
“那么你呢,且不管外面的‘言小芝’怎么样,身处这个梦境的你,从这个东西里体会到的只是刚才说的那些吗?”
她噗嗤地笑了出声。
“这就是你现在能提出的最高水准的问题吗?我说到底,只是梦境的具现罢了,能体会到什么,体会不了什么,根本就是无意义的——刚才那些只是惯有的牢骚而已。”
“这样吗……其实,你并不讨厌这个吧?就算你刚才说着全是负面意义的评价,但你并不排斥这种感受,甚至是在享受——”
骤然之间,寒光突闪。
原本只有两个马克杯的桌面上,唐突显现了一把精致的银制餐刀,并被我对面的那名女子携入手中。
满脸危险的言小芝拿着餐刀轻轻抵住了我的喉咙。
她整个人袭上了桌面。
我的声音被冰凉的金属触感给堵回去了。
“啊,看来我得道歉一下了,我小看你了,孟哲止。我忽略了你本来就是个敏锐的人。明明没什么本事,鼻子却格外灵敏,灵敏到了我从一开始就很讨厌你的地步。”
“原来,我刚才算是击中红心边缘了吗——喂!”
“别担心,我不会失手的,在我真正下定决心前,我不会实际伤害你。”
“听上去你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攻击我啊……”
“那当然了啊,你刚才一出现,我一见到你这张脸,我就犹豫得不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此时此刻,她的声音竟然如此轻柔,柔软得如同在缠绵中渐渐发酵的魅惑一样。
她没有耐心等我回答。
“因为,我知道了啊——知道这个模样的你会出现,知道这个早已当了叛徒的你会再次走到我的面前。”
——叛徒。
与从之前的她口中所说的那两个字的形式一样,但具体的意义与立场已然完全不同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