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每一次梦境本就有可能是由一个个独立的场景构建而成——这就是梦的复杂性,但每个独立场景不是像现实中人能体验到的那样是线性的,所以像我们这种不速之客要想主动从一个场景进入另一个场景的话,就必须找到场景之间的通道。
果然那个位置就是我们刚才所在的“实验室”场景的唯一出口。
按理说,她应该没有理由对我透露那个提示来着。
之前的疑惑依旧盘绕在我的心头上。
也只能暂时先放下了。
我和【神离】被强力气流卷入被她打开的“缺口”之后,经过了一段肉体感觉没多久的盲区时间,像是穿梭了一道无光的隧道一样,最后重见天日我们出现在了聚居市主城区的街道上。
梦境里的街道,与现实里的还是一个样子,见不到半点人影,满耳都是隧道上穿梭机发出的噪声。
这个位置……还挺熟悉的。
往旁边看了一眼——【神离】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新奇体验中。
“别继续犯傻了。走了。”
“别拍我头啊!”
【神离】一副凶相地对我呲了一下牙,但还是老实跟上来了。
“我们现在,是要去言小芝他们一家人以前住的房子。”
我提前对【神离】简要说明了下情况。
“我知道了——说起来,这个梦境模拟出的感觉还真像啊……就这么走着去吗?”
“也只能走着去了,这里的所有工具我们又用不上,只能当作摆设看看。何况,你应该有感觉了吧,这里是她那个成年版本的精神体所在的场景,你的赛博空间权限已经被限制了。”
“啊……确实,已经调节不出操作面板了。”
“说白了,我们接下来能依仗的手段,也就只有勇往直前的心和这根三寸不烂之舌了。”
“光听上去就很令人打退堂鼓了啊。”
“总会有办法的嘛……”
“那你刚才都‘阅读’到什么了?”
【神离】突然间抛出了这个提问。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
“姑且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绕过她的那个完整的‘亚里士多德’然后将所有问题一并解决吧。”
“你把话说得这么满,根本就一点可信的地方都没有啊。”
“烦死了啊,你这臭丫头。”
“呸——被戳到痛处就气急败坏!”
“不过我能做到的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要用比喻的话,我那个‘阅读’相当于是根据中心关键词进行圆心辐射搜索法。我原本就用了一次,刚才是对上一次的结果进行修正。所以,知道的东西更详细了点,也对之后的处理办法更完善了点。”
“哼,不管怎样,还是得先见到她吧?我们的目的是……将陷入思绪深处的她揪出来,然后将外面的她唤醒——对了,我有一个疑惑一直忘记问了。”
“想问就直接说呗。”
“不了……我刚才想了一下,估计你又会骂我犯蠢。”
“你这根本就是诽谤,我哪有那么恶劣?”
“你就是这种人!今天这一路下来早就证实了。”
“好了,别吵吵了,我们用来说闲话的时间几乎要没了。”
毕竟梦境里的事物变化并不会遵循现实里的时间尺度,我们走了一会儿后,穿过银色的大街,就已经抵达目的地面前了。
我偏头看着像是在烦恼些什么的【神离】。
“我只是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指她完全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吗?”
“对啊……我们本就没有抱有恶意,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然后和和气气解决这件事的。”
“你看我刚才就是与她坐下来好好相谈了。”
“但是,要是你刚才不刻意惹恼她,言小芝也不会再对你采取敌对态度吧?”
“或许吧……”
“你这什么语气啊!”
我摇了摇头。
“她或许也有过想通过和平对话来解决事宜的念头,但很显然,我们都做不到。”
“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了。看来你还是没有我们这一系列行为的真正意义所在。这个问题,你还是先放在心里吧,待会儿要是有机会了,你可以拿去问问她本人。”
【神离】不再出声了。
确实,在这一场变化丛生的梦境里,我们都需要有个人来对我们进行解释说明,知道了事情的发生不等于能理解事情的意义,但是,哪来那么多机会能够明白所遇到的一切呢?
人就是怀抱着各种各样的疑问一路做过来的啊,所以人才会这么渴求所谓的“知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叹了一口气。
眼前,就是言小芝一家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后来那起“事故”发生了,屋子唯一的法定物主也失踪不见,现实里这栋屋子就被事务局查封并一直放置了。
“我们刚才面对的,和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身为‘女儿’的言小芝。”
不知算不算是心血来潮,我对【神离】多嘴了一声。
“你说‘女儿’——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形象、这个类型的言小芝,是出于言小芝自己‘女儿’这个身份而成立的。你应该懂的,人在社会里具备各种各样的身份——标签也好、类型也好,说的都是一回事,简单来说就是同一个人能具备复数个形形色色的自己。千人千面,一人也千面,每一面都是当事人本身。”
“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以及她的所思所想都能归结为‘女儿’这个词吗?”
“差不多吧。她身为‘女儿’,有要坚持的事,有要完成的事,所以她才会提及‘立场’这个东西。她的底线,她的逻辑,其实是很明白的。”
“可我还是不懂啊……”
“那就去见证吧。我们每个人,根据自己身份的不同,都有属于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正确性。这东西是没法完全理解的。”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说你要否定她吗?”
“是啊……这一次,我们的想法与她的愿望发生背离了。现在你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不,还是不理解。”
——毫无进展的对话 。
忽然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唐突的动作令【神离】非常不满。
接着,我们一边语言攻讦着对方一边走向了这栋复式结构的小型别墅。
我推开了门,见到了依然是实验室打扮的言小芝笔直地站在客厅的正中心,仿佛在一直等候早已预约但迟迟未至的客人。
她手里还拿着一张柔性电子屏。
完全转过身来的她,浅浅地对我们莞尔一笑。
随着笑意的浮现又滑落,言小芝抬起了闲置的那只右手,径直指向我身侧的【神离】。
首先,是“眼罩”悄无声息间粉碎成了细砾。
然后,不知从哪飞来的长条钢筋生生刺中小姑娘的胸口并带着她从屋里直直飞了出去。
事况发生得实在突然与迅速,我听到【神离】的痛嗷声是短短几秒之后的事了。
我无言旁观着一切在我眼前发生,没法阻止,也无需阻止。
终于又只有我与她两相对峙了。
这次,我是真的发出了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