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孟哲止不曾知道,或许已经知道了的故事。
有人说这个世界很大,你能用尽自己的一生走过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永远也不会知道路的尽头在哪——但是,实际上,每个人能拥有的只是那么一点大小的所谓“世界”,穷尽自己的一生,能真正去过多少地方?又能真正结识多少外人?
换言之,一个人真正拥有的事物,归根结底,又能有多少分量?
曾经,我认为我的“世界”里只要有爸爸和妈妈存在就足够了。确实自记事开始,我就明白他们的关爱与期待,在他们的传授之下,我渐渐了解眼前所见,渐渐领悟耳中所闻——我从小就被教育了“要成为一名有用的人”这样的道理,同时,我也冥冥中明白自己应当往这样的道路上行进。
这种事当然很没有道理,也无需道理,就仿佛天生注定了一样。
孟哲止的爷爷那样“指点”了我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与近距离相处过了,也不需要再多
那么,怎样才能算是“有用的人”呢?
那时候心智还未打开的我,只能懵懵懂懂地认为,“只要合乎爸爸妈妈的期望,那就是有用的人了”。
好像,的确只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无疑是优秀之人,是具备卓越成就之人,是光与热,是活生生的榜样——既然如此,只要按照他们的模式去进行,那就肯定不会偏离自己应有的方向。
爸爸妈妈必然是“正确”的,身为他们的女儿,我只要跟上他们的脚步就足够了。
这正是我在进入学校之前一直秉承的“信念”,并且为之默默努力着。
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爸爸妈妈的“夸奖”终究只是那种程度罢了。
——不错。
——嗯,很好。
——我很高兴。
我真的做好这件事了吗?
我真的符合他们对我的期待吗?
我真的用功努力往他们所在的高度前进了吗?
当我兴冲冲地跑去他们面前炫耀时,他们也只是笑笑,摸摸我的脑袋,然后“不见了”。
——我真的足以配得上作为他们的“女儿”而存在吗?
我好像缺失了这一份理由。
我也很想相信这一点,我也一次又一次自责不该胡思乱想,但还是忍不住这样的遐想。
爸爸妈妈的工作很重要,他们的业务也很繁忙,甚至一个月在家里留宿的时日都屈指可数。
我是从小在听闻爸爸妈妈的事迹与贡献的环境中渐渐长大的,我也见识了太多人对爸爸妈妈自然流露出的态度,这一份“耳濡目染”决定了我无法不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与应该承担的责任。
——要成为一名有用的人。
原来这句话并不是对我所说。
孟哲止的爷爷当初述说的对象,是那个身为他最优秀的学生生养而来的独生女——那个名为“言小芝”的人。
只要我还是“言小芝”,我就应当肩负起来这份由血缘与亲情传递过来的“义务”。
只要我还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我当时明明知道了这样的道理,可还是陷入了不必要的困惑之中。
我还是没能作为爸爸妈妈的“女儿”如实做到我该做的一切。
但面对我由于不自量力而犯下的错误,爸爸妈妈并没有责难我,也没有对我投以其它什么异样的目光。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好像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失误一样。
——再接再厉吧。
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评价。
终于,我从那通向顶峰的山路上滑落了吗?
或许,我本就不在那条道路上。
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没法令他们回头好好看看我。
大概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吧。
那个时候的我没办法不这样想。
那么,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才感知到,原来我的“世界”里谁都没有。
——我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在面对这广袤的无垠风景。
但也仅仅如此罢了,我还是认为自己能够继续下去,我只是还不够努力,并不能意味方向出现了错误——只要我还朝向那正确的目标。
所以,当孟哲止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受到的反而是浓郁的危机感。
——那个男孩,是我的敌人。
——他是试图破坏我与爸爸妈妈之间联系的坏人。
——是我的妨碍者。
我在他住进我家前就听说过了他的相关信息,我对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孟哲止的父亲是爸爸妈妈的同期校友,是那个老爷爷的儿子,但由于某个原因在近期遭遇了意外事故而离开人世,由此他的儿子在事务局调查期间不得不住进我们家一段时间。
那么,他的妈妈呢——我没有对爸爸妈妈询问这一点,也没有向孟哲止探寻答案。
总而言之,我并不希望孟哲止会出现在我们家里,这是一个很单纯也很直接的念头。
但我无力抗拒这件事的发生,正如我不得不面对我无法赢得爸爸妈妈的“关注”一样。
所以在那段日子里,我们之间既没有发生矛盾,也没能成为玩伴,我们好像都将对方当作了空气。
小时候的孟哲止,至少在离开我家之前,他是一个不喜说话也不喜表露情绪的沉闷小孩,很难想象那种岁数的小孩能做到他那种程度,一直恪守礼数,从来不会无理取闹,永远守住自己的那一道与人相处的“防线”。
我当然不会将自己精力放在他身上,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即便我确实好奇得不行,但我还是克制住自己不擅自与他拉近距离。
直到后来,我必须接受爸爸妈妈的安排,进入普通人聚集的集中制义务学校,我又一次见到了孟哲止。
才那么一些时间不见,之前的那个他竟然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且身边还多了一条怎么也摆脱不了的“跟屁虫”。
比之我不理解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我更不能理解的是他的生存态度。
——他可是那位大学者的孙子啊,而且他的父亲也能称得上是学科内的佼佼者。
与我拥有差不多家庭背景的他,竟然可以甘心也乐意按着那副“平庸”的姿态随随便便地过活着。
从不理解之中滋生出来的是“愤怒”。
——凭什么他可以放弃自己的“责任”?
——凭什么我一直在努力着却没有得到成效,他竟然可以擅自“放弃”?
——敌人。
孟哲止无疑是我的敌人,不管是在我家寄住期间,还是在学校里。
所以,我要远离他。
可令我没有料到的是,当我们慢慢长大,就当我快要彻底“放下”自己那些杂念时,他竟然主动靠了过来。
以极其无礼而蛮横的方式和姿态——闯进了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