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选择，何来后悔？
东竹仙人住在青峰顶后面，任督在此之前已经拜访过，因此他熟门熟路，很快便来到了青峰顶上。
风虎等人被他留在了青峰顶，他孤身一人沿着小径向后面走去。
以计百出的聪明，不可能没想到自己会去拜访东竹仙人，但任督并不担心自己会遭遇埋伏——计百出现在最想要的是东竹，而不是自己的命。
这是一个能分清轻重缓急的对手，可以从言语上轻视，却必须行动上重视。
计百出此刻在想什么……他的必胜之算究竟是什么？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是对东竹仙人的暗算偷袭吗？
青峰顶小径之后是东竹仙人的居所，这里空间不大，只有一座简单的小屋，门前不远是一口水井。
小屋虽然简单，却是精心修筑的，即便是水井不远处的石桌，也有着经常修缮的痕迹。
看来当地人对这位东竹仙人十分礼敬，就连这张风吹日晒的石桌都经常有人来修缮……
东竹仙人在一侧岩石上打坐，全然没有注意到任督。
任督实力不逊于无声等人，虽然与东竹仙人相距甚远，但他依然能察觉到东竹仙人的微弱呼吸。
虽然她周身散发的气息微不可察，如同雕塑一般，但呼吸喘气这种人人皆不可避的本能却依旧存在，只是比之寻常人不易察觉罢了。
从呼吸来看，东竹仙人气息平缓，每次呼吸绵延而悠长，绝非寻常江湖人士所能对抗，任督本也无须担心，可这次东竹仙人要面对的对手并非寻常江湖人士，而是北极星兴武办。
世界大战后，北极星将原来的‘武道学术办事处’改组为‘兴武办’，重新统合北方江湖势力，收拢了不少能人异士，以民间势力为依托逐步控制‘缓冲领土’，进而避开‘九月十五日终战协定’与‘圣罗斯布勒体系’对科学院扩张的限制。
任督曾多次同计百出打交道，深知此人实力非凡且工于心计，虽然此刻他看似对东竹仙人无可奈何，暗地里一定有所谋划……他或许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突然发难……
“任先生，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东竹仙人缓缓睁开眼睛，侧目看向任督。
任督对此并不意外，虽然东竹仙人看上去没有察觉到他，但以她的修为，这种情况是绝无可能的，她只是在不动声色的观察自己——哪怕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
“习武之人早起晚睡本就是寻常之事。”
他目光停在水井旁，向东竹仙人行了个礼。
“可否讨碗水喝？”
“这口井非我个人所有，任先生请随意。”
“但这些碗却是东竹仙人日常所用之物，外人随意使用终究有些失礼。”
任督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脚已经走到水井旁，他自行用水桶提了一桶水上来，拿起一旁的瓷碗舀了满满一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好水！”
“只是普通井水，何来‘好水’一说？”
东竹仙人微微侧目，她对于任督的话并不理解。
“东竹仙人，这井中凉水入喉，让我焦虑许久的脑筋瞬间冷静下来，难道还不是好水吗？”
东竹仙人看着任督，此人衣着体面，但喝水的时候却颇为豪迈，以至于对领口衣襟被洒出的凉水浸湿竟不以为然……
“任先生深夜到访必定有所图谋，还请示下。”
“哈哈！东竹仙人说话可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有所图谋’换成‘有话想说’岂不是更好？”
任督哈哈一笑，拖过一块岩石，身体顺势坐了上去。
那岩石极为沉重，少说也有几千斤，他随手将之拖过来，面不红气不喘，就像没事人一样，这一切都被东竹仙人看在眼里——也包括他夤夜来此的目的。
“难道任先生不是为了谋取东竹而来吗？”
“那是最初的目的，东竹仙人应当知道目的是会随着现实而改变的。”
任督笑容稍有收敛，看着山下的民居。
“现在我的目的仅仅是不希望北极星控制东竹罢了，换言之，维持现状即可。”
“任先生甘心止步于此吗？没有达成最初的目的，到头来只能无功而返，对任先生而言，是否值得？”
“东竹仙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如今的目的只是不希望北极星控制东竹，仅此而已。如果能实现这一目的，何来无功而返一说？”
“虽然任先生与计先生都极力讲述自己效命的科学院是致力于结束乱世的人间正道，但请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任先生效命的南斗星与计先生效命的北极星存在任何根本上的不同，你们都是以结束乱世之名创造新的乱世。”
任督听东竹仙人将南斗星与北极星相提并论，他心中却也没什么怒意可言，就像计百出说的那样——北极星是世界大战的胜利者，南斗星也是。
比起北极星做过的种种残暴狠辣之事，南斗星撕毁互不侵犯条约之类的事情也算不得大义凛然，但两者终究是不同的……
“两百多年前，凡世天国四处作乱，东大陆的流寇强盗纷纷举旗响应，一时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东竹仙人想必深有体会。”
东竹仙人沉默不语，仿佛想到了什么。
“各地义士群起扑杀，最终将凡世天国击溃瓦解。诚然，在凡世天国瓦解后，各地势力彼此又开始了相互为敌的仇杀之路，就像东竹仙人说的那样——打着结束乱世的名义却创造了新的乱世。可如果所有人都无动于衷，任由凡世天国作乱，固然不会创造新的乱世，但凡世天国所带来的乱世人祸只会愈演愈烈，于东大陆黎民百姓又有什么帮助呢？”
东竹仙人继续沉默，任督所说的话她不是没想过，如果结束一个‘极其残酷’的‘秩序体制’却会产生一个‘较为残酷’的‘秩序体制’，从大局上看，对民众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就像从前有人会强行征收你全部的粮食，如今只强行征收百分之九十，你的处境比过去有所改善，但‘强行征收’这件事情却没有任何改善……
这也是在她眼中，南斗星与北极星并无差别的原因，无非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对比罢了……
看来自己是不可能说动东竹仙人的……
任督本来也不对‘能说动东竹仙人’这件事抱有希望，只是他不愿放弃罢了……还是正事要紧。
“无论东竹仙人眼中南斗星与北极星是不是一丘之貉都无关紧要，因为南斗星眼下无意与东竹仙人为敌 ，而北极星却与东竹仙人约定了明日比试，北极星科学院此次带队的乃是兴武办主任计百出，东竹仙人今日已经见过，此人为山海阁龚策之徒，阴险歹毒且工于心计，对于东竹更是志在必得，虽然他与麾下诸多江湖人士不见得实力能与东竹仙人相提并论，但其中多有精于投毒暗算等旁门左道之士，他们很可能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还请东竹仙人多加小心。”
“依任先生所言，应如何小心？”
东竹仙人依旧看着任督，平静道。
“毕竟投毒暗算等手段本就防不胜防。”
任督打量着东竹仙人，他没想到东竹仙人会如此反问他，诚然，对于这些江湖手段，除了慎之又慎似乎也没有其他防备手段……
不过，既然对手是北极星……那用一些雷霆手段震慑也不是不可以。”
“一劳永逸。”
任督语气如常，但在这月光照耀下，他投在地上的身影却越发阴森。
“投毒暗算之流多是宵小之辈，而计百出带来的人多是江湖草莽，其中少不得对东竹仙人言语不敬之人，明日东竹仙人与计百出等人比试之时，只要施展重手打死几个不敬者，必能震慑一众心怀不轨的宵小，教他们不敢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当真？”
东竹仙人眉头微皱，对于任督的应对之法显然有所异议。
“虽然我对北极星所作所为并不认同，然北极星此来循江湖规矩比试，自当以江湖之礼回敬，一出手便致人死命，有违江湖之礼。”
“东竹仙人不必对北极星心慈手软，更无须同他们讲什么江湖之礼。计百出已有言在先，比试之中死伤在所难免，不可因此兴仇杀报复之念，打死他几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他所带之人一大半皆有枉杀无辜之行，绝非什么正道人士。”
“任先生有过枉杀无辜之行吗？”
东竹仙人神情黯然，任督一时间被她问住，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我有过。”
东竹仙人看向任督来时的方向，殷寸心从任督身后走出，站立在一旁。
“从那以后，一出手便致人死命这种事，我便再也不做了。”
任督脸色愕然，站在那里看着东竹仙人，这具躯体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终究也只是会为枉杀无辜之行而叹息自责的平凡血肉。
枉杀无辜这种事……就算是东竹仙人也无法避免啊！
任督回想起自己一生经历过的血腥杀伐，要说没有枉杀过无辜，那都是欺人之言……
只是……
前进的路上终是免不了无辜的死伤……
他为南斗星效命，为的就是能让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
他……没有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