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在那原地驻足观望了多久呢?
像是与现实之间隔绝出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那方才还触动心弦的阵风亲近肌肤的触感、草尖掠过脚踝的瘙痒、牛羊游牧骚乱的嘶叫……都嘭的一声像转瞬即逝的烟火一般烟消云散开来。
那洋溢着满满芳华的风景是如此的耀眼,我只觉得全身感官都如雪花一般模糊不清,被它灼烧着的不仅有我的双眼,还有我那稍显得脆弱的情感神经。
胸口像是被揪成了一团,苦涩的味道正一点一滴地沁入我的心脾。
我究竟是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呢?
我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即便只是在心底里偷偷这么做,可是遏制不住的情感却如实地侵占了我的思绪。
因为他人的美丽而心生漆黑的情绪,逐渐的,感动转化成了不折不扣的自我厌恶。
啊啊,那可真是一幅漂亮得让我感到十分难堪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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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琳蒂的女孩正悠闲地替这匹无人看管的棕马擦拭着沾满尘土的宽阔身躯,嘴里哼着轻快的歌谣。
虽然这匹壮实的雄马显然超过了她触手能及的高度,但她凭借着惊为天人的控制力,成功地让这张显然不足以为她提供充分高度的矮凳发挥出了它的额外价值。
手中的木毛刷是从村长爷爷家里借来的,听说是爷爷年轻在外历练时留下的唯一一份纪念品,就连他也没想到能在其垂暮之年时让这已经退休许多岁月的刷子派上用场。
所幸毛刷并未因久未使用而变得像尖刺那样坚硬,用来替疲倦的马梳洗的话,既能有效褪去马身上的污渍,又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为它起到些许按摩的作用。
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啦……琳蒂露出傻乎乎的微笑,继续卖力地为因惬意而打着呼噜的棕马擦拭着马项上柔软的鬃毛。
“不过你还真可怜呢,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没有水喝也没有草吃,就连身上的污垢也没有人来帮忙打理。你的主人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爱惜你,一点儿也不称职。”
想到这样理所应当的工作本就该让它的饲主来做,琳蒂转而又愤愤不平地替不会出声埋怨的马儿声索正义。
棕马似乎是听懂了这席话语,以后蹬马蹄作为呼应,发泄着它的不满。
看着它足下的泥土被刨出了一个小坑,琳蒂忍不住掩着嘴呵呵轻笑。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等到你的主人过来,我一定会替你跟他好好地讨个说法。”
棕马低着头,微微眯着眼睛,小耳朵微微地转了两圈,以示支持。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个大聪明蛋。”
被棕马聪慧的行为所取悦,琳蒂也不再过多注意姿态,放声大笑了起来。
正当她还在欢笑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也不知是在她身旁伫立了多久,从水井的方向踱步朝她走来的男孩,用饱含歉意的眼神柔弱地吱声。
“那……那个,真是麻烦你了……”
“欸!?”
被除了马的啼鸣与她响彻凉棚的长笛般轻快的笑声以外的第三道声音所惊扰,板凳上摇摆不定的少女霎时间败露出惶恐的表情。
“呜哇!呜哇啊啊啊啊——!!”
那足以登上马戏表演的踩单脚凳子的特技在惊慌当中彻底幻灭,摇摇晃晃的矮凳已经无法再支撑住少女虽轻盈但仍相对敦实的身姿了。少女以极其难看的姿势向后倾斜,眼看着视线从马背直冲上云霄,转眼便替换成了木质的棚顶。
救救救救救救救……
“救命啊——!!”
害怕得合上双眼的她一边在空中像小狗游泳那般拼命卖弄自己的双臂,一边大声呼救,这要是真从椅子上摔下来的话,很难保证琳蒂的后脑勺不会开花。
那样的话,难得打理得笔直的头发就要乱糟糟的了……甚至……甚至还有可能染上令人发指的色彩!
噗通——
与坠入水中的音色不同,也绝非是撞上了结实的地面所传来的闷响,那是有点像脑袋自然坠入枕头那般难得能让人感到舒适的响声。
脑袋也没有传来疼痛——虽然也有感觉撞上了什么很硬的东西,但是要比起能让人出血的剧痛来说要轻上很多。
琳蒂那死绷住的身体总算是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彻底放松了下来,不由得冗长地呼出一口气。
“赶上了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你没有受伤吧?”
从耳畔边传来令人安心的轻语,那声音听起来没有女孩子那么尖,说是男孩子也有点偏高,总而言之是还算帅气的声线。
“嗯……嗯,多多少少。”
还未能从完全的心悸状态下恢复回来,少女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回应。
蔚蓝色的瞳孔从眼皮子底下探出头来,映入琳蒂眼帘当中的,是一名罕见地顶着白灰色短发,有着与自己相似颜色双眼的少年模样的人,正面露笑意地注视着她。
男……男孩子!?
留着一头短发的他却还有着小巧玲珑的精致五官,长相颇为甜美,如果留上一头长发的话,兴许姿色与一般……不对,与普遍认可的漂亮女性无异。
不过从他即使接住悬在空中的自己也没有颤抖,那双结实有力的手来看,正常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能做得到嘛!?
也是,他跟我的年纪看起来也相差无几,我的直觉恐怕没有错。
也就是说,我正在被一名男孩子抱在怀里……
心脏正怦怦直跳,那是少女第一次为男性的悸动。
“呜哇哇哇哇哇!!!”
少年怀中的琳蒂第二次发出悲鸣,热扑扑的脸上沾满了桃色,四肢又开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试图将身子从少年的怀里挣脱开来。
“啊啊啊!!你先不要乱动啊,我这就放你下来!”
被突如其来的胡闹扰乱了手脚,少年急急忙忙地将琳蒂歪歪扭扭的身体倾斜着放置下来。
浮空的足尖先行递来了扎实的感触,满脸通红的琳蒂这才停止了打闹。等到自己完全站在地面上时,她的手不自觉地抱在胸前,脸上挂着受伤的表情,对着歉意满满的少年怒目圆睁。
“对……对不起。”
不知为了什么而道歉,明明是干了一件好事的少年这时候反而像是一名罪犯那般缩头缩脑。
“你这个衣冠禽兽!刚才究竟偷窥少女的隐私偷窥了多久啊!?”
而琳蒂也意外地没有对亲密的身体接触起反应,反而是追究起了少年方才偷窥的责任。
“大概看了几分钟吧,我可没有待太久哦!”
“那你为什么不出声啊!?”
“因为……”男孩有些难以启齿地用食指刮了刮脸颊,“你对马说的话都很对,我就不好意思打断你……”
“哦?”似乎是意识到了少年话里的意思,琳蒂歪起了嘴角,眼睛半开地凝视着因羞愧而不敢直视过来的他,“意思是,你就是这匹马的饲主是吧?”
“嗯……也不对,我只是暂时负责照顾它而已……”
“但是责任还是在你身上吧!?”
面对少女咄咄逼人的质问,少年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你说的对……我无法反驳。”
“哎,算了,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没顾虑到马的感受也无可厚非。”
笨手笨脚,听到这四个字,少年很明显地垂头丧气了起来。
察觉到了少年突如其来的变化,琳蒂的心底里也起了一个疙瘩。
真是的,为什么我还得为这样的人操心措辞问题嘛。
看着木讷神伤的男孩那苦不堪言的熊样,琳蒂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正噼啪作响,不由得想起母亲大人间歇犯起的头疼毛病。
总而言之还是找个方式让他打起点精神吧。
“你刚才从水井回来,是准备打水给你该照顾的马冲洗的吧?”
她扶着自己那并不算高的额头,装作大人模样地向沮丧的男孩问道。
“嗯,我好不容易打回来的两大桶,不过刚才跑回来的时候好像漏了不少。”
他扯了扯自己的裤腿,湿漉漉的裤脚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
如果琳蒂的脸上有一副眼镜的话,在听过他的话过后,大抵已经跌落在地上了。
“我觉得应该也够了,真佩服你的体力,既然这样大活就交给你了。”
虽说是对伤害到他的心所做的一点点补偿,不过琳蒂也着实钦佩男孩的体能。如此纤细修长的身子,不仅能牢牢地抱起琳蒂,还能拎着两桶水奔跑……
想到这里,琳蒂的面颊又火辣了起来。
真是的,我不想再回忆起刚才的事情了,这辈子都不想!
“嗯!”
似乎是刚才的褒奖成功地为他打起了气,少年的脸上又洋溢起方才那令人安心的笑容。
也许琳蒂自己不知道——
她的心,又稍稍加速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