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到了尖尖的东西。
是一大块碎玻璃。
锋利得像匕首一样。
就在男人的脸贴向她胸口的刹那——
咔嚓!
抓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刺向了什么东西。
“咕……咯?”
男人的动作停止了。
同时有温热的液体喷出来,是铁锈的味道。
男人从她身上滑下,不断抽搐着,嘴里发出咕咕唧唧的含糊声音。
在他的脖子,颈动脉的位置,深深插着一大块碎玻璃。
“为什……呜……”
抽搐的身体咚的一声撞在墙上,玻璃片应声而落,大股鲜血随之从脖子上喷出,就像小喷泉一样。
“玛格……丽特……”
男人浑浊的双眼仍紧紧盯着玛格丽特,他贴着墙壁滑落在地,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迹。他的喉咙咕噜咕噜地响着,一只手抓挠着脖子,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玛格丽特,最后又无力地垂下。佝偻的身子就这样仰面倒在地上,出的气多过进的气。
那浑浊而疯狂的双眼,仍盯着玛格丽特不放。
“…………”
玛格丽特颤抖着站起身。
不知何时,手里又多了块碎玻璃,比前一块还要锋利。
她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就像着了魔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向奄奄一息的男人。
“呼……呼……呼……”
少女的双眼,逐渐染上浑浊。
手里有武器。
面前是失去了抵抗能力的,曾经打骂自己欺凌自己的名为父亲的男人。
“都是…………因为你!”
然后,暴行开始了。
碎玻璃砍下,瞄准的仍然是脖子。
照着之前刺中的位置,砍,刺,戳,割,每一下都带起一大股血。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玛格丽特几乎陷入疯狂,一开始还只是瞄准脖子,后来就变成了杂乱无章的乱砍,即使自己的手也被玻璃划得深可见骨也不停下。地上沾满了血,男人更是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全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哈啊……哈啊……哈啊啊……”
咯啷一声,染满血的碎玻璃掉在地上。玛格丽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退着,看着自己父亲的尸体。
“哈啊……呼……”
又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有不止一条极深的伤口,可以看到指骨,沾着的鲜血是自己和父亲的混合。
“……杀,了……哈……哈哈……”
自己杀人了。
杀的还是亲生父亲。
用碎玻璃,显示鬼使神差地刺穿颈动脉,直到他死透了之后还不停止动作,一遍又一遍发泄着。
“杀人了……我……杀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看着宿舍内的惨状,发出坏掉一样的笑声,血糊糊的手抓挠着头发,眼神只剩一片空洞。
杀人了。
一向软弱的自己,竟然杀了亲生父亲。
本来就是无能的废物,逆来顺受的弱者。
人生中第一次正当防卫,换来的却不是解脱感,而是突破极限的恐惧和不安。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都脏了。
“对不起啊,咲舞姐姐……但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啊……谁叫你……不来救我……”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理智和意志全线崩溃,只有本能促使她蹒跚地走出宿舍门,向更上的楼层进发。
父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还在房中看着她。
“对不起……姐姐也是……莫奈也是……或许我这种,人类中的渣子,本来就不该生在世上吧……哈、哈哈哈……所以,所以,所以——”
几公里外,正在沙发上打盹的咲舞忽然像装了弹簧一样弹起。
“怎么了咲舞姐姐?”一旁的莫奈吓了一跳。
“喂莫奈……玛格丽特是去她以前的宿舍拿东西了是吧?”
“啊,嗯!”
“……”
“怎么了吗?”
“没怎么,只是……突然觉得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
“没错……算了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看家!”
然后发生的事,咲舞已经不想再看了,也不敢再看了。
一切都是那样鲜明,即使不想看,无比残酷的场景依然往她脑海里钻。
如火的残阳,狂奔的自己,楼顶上的身影,背对夕阳的少女,还有她传达的唇语——
“对不起……姐姐……我……果然……终究是个肮脏的人……是个不可能获得幸福的……弱者中的渣子……哈哈……我已经……彻底的……”
对咲舞的方向凄然一笑。
然后,纵身从楼顶跳下。
偏偏差了那么一点,只有几厘米的差距,少女的长发甚至拂过了她的指尖。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落地时,地上已经被铺上了鲜血之毯。
鲜血之花在她面前绽放。
鲜花怒放着,真正的咲舞和回忆中的咲舞在此刻重合,呆呆站在楼前,看着少女支离破碎的尸体。
咲舞看着这一切。
过去的污点不会消失,只会随时间越积越大。
自己最最不敢面对的敌人来自过去。
然后,扭曲的尸体动了起来。
像提线木偶一样,动作非常僵硬,粉碎性骨折的膝盖强行撑起身体,双手抽搐着,残存的喉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为什么……不来……救我!”
“不、不对……我也想……但……”
咯嚓,尸体踏前一步,咲舞后退一步。
一向强势的她,此刻双腿竟在不断发抖。
“明明说好了的……骗子……骗子……都怪你……”
“不……我,我……”
尸体步步紧逼,明明速度很慢,咲舞却踉踉跄跄地后退。
——不对,我在,怕什么啊!
明明只是回忆,尸体动起来索命什么的根本不可能!都是假的!
咲舞猛的反应过来,把心一横,咬牙打向玛格丽特的尸体——
噗嗤!
无坚不摧的铁拳轻松贯穿了尸体的胸膛,一大团血肉爆了出去,然而尸体并没有停下,而是保持着被穿胸的状态,紧紧抓住了咲舞的胳膊!
“姐……姐!你以为……这都是……幻觉?”
尸体说出又像斥责又像嘲弄的话语,指甲深深陷在咲舞的胳膊里,柔韧无比的肌肉竟如同薄纸一样被撕破。
“这是你最不想面对的过去……是你的悔恨……你的愧疚!在别人看来只是虚幻,但对姐姐你而言……就是绝对的真实!”
“不,不要……给我走开!!!”
咲舞拼命甩着胳膊,却根本无法摆脱纠缠!她连退数步,脚跟碰到了什么东西,软软湿湿,还有残留的体温——
“咲……舞!”
满身脏血的露西猛地从后面抱住她的身体,张口就咬了下去!大脑已一片混乱的咲舞拼命挣扎着,已经变得迷蒙的双眼看向四周想寻找能逃跑的地方,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周围的景色不知何时又变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血海尸山,各种各样的人的尸体满地都是。就在咲舞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新的尸体又动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
“漆原咲舞…………!”
“漆原舞流的,女儿——”
“……母债,女偿!”
“去死……去死……去死!”
看到这里,即使咲舞已经陷入混乱,她还是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的母亲,是曾一人屠十城的举世罕见的大杀人狂。
这里,就是当年母亲的杰作。
““““死吧……死吧……死吧……背着罪……死吧……””””
亡者们的索命声响成一片,最终汇成了呼唤死亡的合唱。无数无数的尸体涌来将她淹没,刺鼻的血腥味和尸臭味包围着她,无数的牙和爪撕扯着她的身体,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一开始的挣扎也停止了,只剩下一个动作——
“对不起……对不起……”
嘴巴下意识地张合着,面对着无数亡者,她能做的只有一遍遍道歉,当然没有任何人会理会她……
意识已经淡薄到了极限。
全身都在向黑暗的深渊下坠。
被自己的过去杀死。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要结束了吗?”
一个声音问她。
抬头看了看,黑长发加白旗袍,皓月吗?
废话,我恐怕真的,不行了诶……
“你倒是给我振作点啊不良女!”
啪,脸上一疼,像是挨了一巴掌。
……好痛?
“痛就对了,说明你丫的还活着。”
那又怎样?所以你就在这看笑话?
“还用看吗?从我认清了你过于善良的本质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你会是这么个下场了。我讨厌善良,因为善良的人总是爱给自己背上太多东西,尤其是你这种滥好人,时间久了不被压死才怪。”
……善良?正相反吧。如果说无能是罪恶的话,那么无力的善良就是比恶更恶了。
“比恶更恶?此话怎讲呢?”
新的声音出现了,粉色的长发和红指甲,是烨?
你们都说我很强,强吗?我什么都做不到啊,像风中飘絮一样身不由己地活着,拒绝着他人的好意,守护不住重要的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们说,我又做到了什么?
“你救了我。”
——!?
粉发少女立刻给出答案。
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咲舞措手不及。
你,你在说——
“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找来了羽蛇之卵,我可就完蛋了呢。”
可是,那是——
“还有她们哦。”
新的人出现了,是筱。
她身后是世界小角落的孩子们。
“她们在遇到你之前一直过着痛苦的生活,而你为她们做了很多,不是吗?”
“你让她们找回欢笑。”
“帮她们摆平问题。”
但我根本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现状!弱者依旧是弱者!
“““这就已经够了!”””
这次说话的是孩子们。
“就算被外面的人讨厌交不到朋友也没关系!”
“姐姐你,不是给了我们容身之处吗?”
“在这过大的世界中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让我们有喘息的地方……”
“我在这里交到了朋友!”
“饭菜很好吃!床也很舒服!”
“至少我知道,如果世界上只剩一个人会关心我们,那就是咲舞姐姐你!”
“虽然说话总是冷冷的,很少笑,还会弹我额头……”
“但是你付出的最多了!我们都知道的!”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所以求求你……别说什么自己很没用很失败之类的话了……”
“因为我们——”
孩子们说到这停了下来,同时深吸一口气——
“““““——最喜欢你了!!!”””””
——!!!!
啪,皓月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所以你啊,别老是拿早就死掉的人说事嘛,明明身边就有这么多爱着你的人不是吗?”
烨的手搭上了另一边。
“新的终究会取代旧的,她们所在之处就是你新的家……并不是让你忘掉死者什么的,至少,请你承认自己的善良和温柔吧……”
可是,我——
“而且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
“再在这耗时间的话可就要重蹈覆辙了哦。”
“比起死者,还活着的人要更重要——这可是常识。”
“让人家等久了可不太好吧。”
你们……
咲舞动了起来,向同伴们伸出手——
而就在这时,她们的身影消失了,血海尸山再次压了上来。
依然是刺鼻的血腥,依然是索命的哀嚎。
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尸体之山变轻了,颜色也变淡了,天空的黑暗在褪去。
仿佛心中的一切污浊都在远离自己。
“……是的诶。”
咯啦咯啦,咲舞动了动四肢,捋了捋头发,确认身体的情况。
不知何时,被尸体们抓伤和咬伤的部位都愈合了。
“还有人在等我去救……有家人在等我……”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的黑暗正在迅速崩溃,大团的浓黑溃散成无数蛆虫一样的细小符文。
“——怎、怎么会!?为什么还能——咦?”
随着这个世界的崩溃,有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好像近在咫尺。
“——零夜?你里面处理完了?奇了怪了!如此庞大的量应该确实能杀死她才对!为什么——为什么跟你说的不一样——等等,你干什——”
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很不得了的内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只能自己来确认了。
然后,漆黑之壳支离破碎。
焕然一新的咲舞,从死亡的深渊中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