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啊？”
“我说，等下准备逃离皇宫，你要跟着一起吗？之前试过这么多次，我已经有经验了。”
如絮的细雪把森川姬的脸颊冻得微微发红，但是她却觉得莫名地有些热。不敢与古古对视，她轻轻别开目光，然后问：“为、为什么？”
古古有些不解：“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古古觉得她有些奇怪：“你之前不是说，觉得这里好像监牢一般无聊又冰冷吗？所以咱们索性一起逃走啊。”
“啊？”森川姬似乎有些失望，“原来只是这样的啊……”
古古摇摇头，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干劲，可她还是在认真地就着雪光和微弱的烛光，正捧着一张锦布画个不停。在一旁的森川姬回过神，凑上前来看着那副令人有些眼花的复杂线图，不由得一怔：“这是？”
“这是我印象中的皇宫地图，准确来说，是我们所在的这一带附近的记录。”
森川姬不由得震惊：“这……你是怎样知道的？”
“从被关进皇宫起的那一天，我就尝试过不下于十次的逃走计划，前面几次都是胡乱撞的，所以很快就被他们发现并捉住了，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每次逃跑都会把走过的路线记在心里，哪里的守卫会松懈一点，哪里可以躲开巡逻的侍卫，哪里能通往下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我都一清二楚。不过，毕竟次数有限，平时又不能出去活动，所以我画的这个肯定会有着不少疏漏的地方……”顿了一下，古古忽然抬起头来，很诚挚地看着森川姬：“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补充完整这份地图？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又可以经常自由四处逛，应该会对这附近比较清楚。”
雪落无声，但是森川姬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鼓动的声音，清晰无比。她有些艰涩地想要张嘴说话，但话到嘴边又被另一种情感给压了下去，这让她更加不敢直视古古那灼热期待的目光。
如果她还是五年前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少女，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去答应帮助古古。但是，她终究是皇宫里的人。当她带着全族的希望，盖着红纱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那森川姬这个名字就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了，而是代表着所有族人。
所以哪怕她被打入冷宫，数年的时光都只能守着冷清的烛光看着那花开花落，她也不能有任何的意见，因为她不能选择。只要她呆在宫里一天，那么便意味着，自己的族人便能在大唐这个强大的国家庇护下过着多一天的和平生活。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对待古古的态度是这般古怪——明明是把对方囚禁在宫里，却一直来嘘寒问暖，还尽自己的能力满足古古的一切要求。但是森川姬明白，古古姑娘是皇帝陛下最为重视的一名囚犯，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被皇上发现是她协助古古姑娘逃走的话……那么可以预见，她与自己的族人将会迎来皇帝陛下怎样的怒火。
“古古，我……抱歉。”
明明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但是森川姬却放佛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勇气。她不敢去看古古姑娘此时的表情，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期盼已久的温香入怀。
还未等她来得及细细品尝，那个身躯便已经离开了她的怀抱，寒冷的风雪再次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才刚刚拥抱了森川一下的古古，平静说道：“没事的，是我任性了。”
“我……”才说了一个字，森川姬便说不下去了，眼眶微微发红。
古古并不知道森川姬有着什么样的重负，但是她明白对方肯定是有着说不出的苦衷。对方的到来本来就是一个小意外，实际上如果森川姬今夜没来这里的话，她也会按照计划独自去逃离。
随便把那张地图给烧掉，古古挎着一个小行囊，手里还握着一根折来的树枝，然后对森川姬作着最后的道别：“这段时间，很感谢你对我的关照，无以为报，只能万般付诸于语言道出，还请不嫌寒酸。”
深深地鞠了个躬，古古说完“再见”两字后，转身离开在风雪之中。
森川姬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开始抱着膝盖，眼睛有泪淌下。
“再见。”
……
……
外面风雪如怒，但是御书房里却依然温暖如春。暖暖的熏香充斥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这种极其昂贵珍稀的香气此时却没能给坐在书桌后面的宣宗带来一丝温暖。
因为在他面前的那两人，是足以可以改变天下运势的强者。
一名是天道曾经的分身寄宿体；
一名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妄想能代替天道的怪物。
相比之下，才仅仅不过一国之主的宣宗，那在往日尊贵无比的身份到了这里，便显得低微平凡了不少，仿佛一名卑微的蝼蚁。
但宣宗真是蝼蚁吗？不，从权势上来说，他是掌管了当代世上最为强大帝国的主人，打个喷嚏，跺个脚，都能让无数人心惊胆战；从实力上来说，他也是圣人境界的强者，普天之下，除了寥寥几人外，几乎毫无敌手！
就是如此强大得足以左右人间的三位强者，今晚却是聚在了一起。
风雪越来越大，从开始的落地无声逐渐变为低沉的咆哮，仿佛当老天见到这三人聚在一起商讨某些事情后，都开始有些不安了起来。
……
……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但事实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从两人进入御书房起，到平静的御书房再次打开房门时，连那一块熏香都还没烧尽，四周平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若是刚刚几人没谈拢的话，说不定此时的御书房与附近的建筑都早已化为一片废墟了。
溟与剑奴离开御书房，然后一同朝着皇宫深处的某个地方走去。与来时相比，剑奴的腰间多了一件悬挂着的小巧玉玺，借着昏暗的雪光，勉强可以看清上面刻着古朴的八字隶书——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从那个玲珑晶透的玉玺上收回炽热的目光，溟露出了有些轻松的笑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那位皇帝陛下竟是略作思忖便答应了和我们的合作。该说他胆大呢，还是说他缺心眼……”
“你小看了李仪这个人。”剑奴说道：“一个从几岁起，就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装白痴忍受着冷言冷眼的家伙，会是那么容易看透的？你别忘了，刚刚在御书房里，你也当着面把那些还未发生却早已写在了史册上的未来告诉了他，他也知道自己日后必定会以‘小太宗’这么一个名号流芳百世……但是，他却是想也不想，都把这一切作为赌注给押上了。”
“他的野心，还有胆魄，可也是不小的呢。”
溟的面上也是露出了有些钦佩的神色：“听你如此一说，这个人还真是了不起。”
之后，两人之间再次归于沉默。披着风雪，两人就这样一路往者皇宫内部深处走去。也不知是不是宣宗早已暗中吩咐过了，这一路沿途都没见到有什么守卫，两人顺畅无阻地直接来到了位于皇宫中心的太液池边上。
由于天气才降温没多久，太液池尚未来得及冰封，大片大片的雪块落在湖面上转瞬即溶，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动用那天道神通无距，而是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其他方式渡湖。
剑奴轻轻挥一挥袖，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袖间便出现了一把泛着冰蓝色寒意的长剑悬浮在一侧。
溟愣了一下：“我的呢？怎么不弄多一把给我？”
“自己解决。”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剑奴便踩上那长剑飞渡而去。
溟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从身边的盘栽里随手摘了两片叶子扔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然后自己踏上那绿叶，轻飘飘地朝着湖水中心滑去。
太华池中心有个蓬莱岛，岛上有个空楼阁，那是供历代皇帝观光游园的一处乐园。但是曾是大明宫主人的剑奴却知道那个楼阁之下藏着一个秘密。
当溟踩着微湿的靴底抵达了蓬莱岛并走进楼阁里后，剑奴早已通过某种方式打开了地板下面的机关，露出了一道通往黑漆漆的地底深处的阶梯。别以为这个通道很容易打开，即使是溟这种强者，粗暴地直接掘开地底的话，也不会找得到真正的入口，因为当初设置入口的人可不止布置了复杂的机关，还设置了一些复杂奇诡的阵法。
溟知道剑奴是故意避开他提前来打开通道口的，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跟着剑奴踏入地下通道里，虽然光线昏暗，但是以两人的实力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得见路。在穿过一段有着无数阵法与机关，连溟也心惊不已的短短过道后，两人来到了一处仅仅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石室里。
一个只有历代皇帝才会知道的秘密所在。
……
石室里只有一座坐北朝南的白玉龙椅，以及摆放在龙椅面前的一个占据了将近房间一小半面积的奇怪地面。
之所以说这地面奇怪，是因为上面有着大大小小的奇怪凸起，颜色有黑有青，位置有高有低，此外，还有大小不一，形状也是各不相同的水银散落其中，有些的如一条银线那般自西向东，也有些如小水滩那样坐落在各地。
早已猜测到面前为何物的溟看到这个，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炽热的目光。
“山河社稷图！”
是的，那些凸起，就是这片大地之上的崇山峻岭，而水银，就是江河湖泊。
这是一副微型的大唐疆域图。
当剑奴坐在那座白玉龙椅上，并用右手握着传国玉玺，准确无比地契入右边扶手上某个方形的小坑上后，整个房间突然被无数的光线充斥其间，就连溟都不得不先眯上眼，静待几秒适应了那强烈的光芒后，才再次缓缓睁开眼睛。
而剑奴却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了一般，对四周的一切毫无所觉。溟知道对方这是开始了某种仪式，一旦开启了山河图后，便要一心一意地在白玉龙椅上，维持着山河图的运转。
这其中至少要消耗三十六个时辰。
在此期间，便只能靠溟了防护在外，不能让任何人来打扰，否则这一切便会前功尽弃了。
……
无数的萤火白光如细雪一般，在石室上方的天花板上无声生出，然后缓缓降落在身前这副微型的山河社稷图上。像是被注入了什么一些未名的生命力，整个地图各处开始泛着各色异彩——
赤橙黄绿青蓝紫，或明亮，或黯淡，自地图上的不同地点缓缓亮起。
在最东面的苏杭一带，有着最为明显的两颗鸡蛋大小的光点——分别为明黄与粉色。明黄色的在西湖处，虽然体积不小，但是亮度却显得很是黯淡；而粉色的那个则是处于扬州城内，无论亮度和大小都是一如既往地明显。
在这两颗光点的南面，千波湖一带，淡绿色的光点更是黯淡微笑到几乎不可见，若不是溟的视力远超普通人，说不定根本就发现不了那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小光点。
此外，在西北雁门关一带的灰黑色光点也是如明黄色一样，体积虽大，亮度却黯淡不已。
溟的嘴边轻轻勾起一丝得逞的冷笑，然后又看向了那个代表着嵩山的凸起处。若是在以往，这里可是有着一处耀眼无比的棕黄色的光球，与华山之上的天蓝色光球互为相映，映亮了整个江山。但直到朝廷颁布灭佛令，多番打压之后，那片藏在深山里面的古寺早已化作了一片废墟，于是现在的山河社稷图上也就再也找不到那曾经耀眼无比的棕黄色了。
如果是对江湖各大门派内功心法有所了解的人在的话，想必很容易就发现了，这些光点，正是代表着各大门派武学特色的标志——富贵金黄者为藏剑，明媚艳粉为七秀，如萤火之光微弱的淡绿色则是只剩下了一人一宗门的长歌。
而代表着少林的棕黄色，早已从这个地图之上消失无踪了。
曾同为两巨头之一的纯阳依旧灿烂。虽然盘踞在华山之上的那颗天蓝色光球因李忘生的逝去而黯淡几分，但好歹底子还在，纯阳宫依旧是整个山河图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但是，这只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而已。
当明天的黎明再度来临之时，纯阳宫还会如以往那般耀眼吗？
溟笼着双手，静静地看着那片天蓝色的光芒，眼中闪过一丝阴寒与冷酷。
“是时候，让纯阳那边开始动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