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里外,有一海岛,名为蓬莱。周围渔民传言岛上有仙人,一老一少,老人童颜鹤发,少年英俊潇洒,皆是心地纯良之人。
这并不准确。
因为这对老少并非仙人,只是隐居世外的修行者,而且他们心地也不纯良。
蓬莱岛往南三十里有一座大岛,居住了许多百姓,码头街市酒馆茶坊,应有尽有,是附近海域最繁华的岛屿。
环岛道路上有处小亭,供来往行人歇脚。此时除去一对年轻男女,并没有其他人。
少年名叫夜凌之,腰挂宝玉,身穿白衣,看起来人模狗样。
女孩被大家称作小花,肤白貌美,衣着华贵,是个千金小姐。
时节刚刚入夏,大岛周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空气中泛着暖暖的味道。平静的海面上跃起大鱼,又重重落回去,溅起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浪漫迷人,正是个表白的好日子。
夜凌之目光灼灼地看向女孩。
“你好可爱,能让我亲一口吗?”
这种发言无异于耍流氓,若是叫捕快听着,必然是要抓进衙门打板子的。
小花却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红了脸:
“不可以,爹爹说过……只能让丈夫亲!”
夜凌之不甘就此放弃,苦苦劝说道:
“小花,你相信我。我以后肯定会娶你的,就提前让我亲一口呗。”
“哼!我才不信呢!男人的嘴……”
小花撇过头去,却又用余光偷偷看他,眼神里还隐隐有几分期待。
夜凌之挠挠后脑勺,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
“我明天就上门提亲!”
“真的?没骗人?!”
小花瞪大眼睛,惊喜地揪住夜凌之的衣袖,都忘了矜持。
大鱼跃出海面,带起大捧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作好看的彩虹。
女孩的心情此刻也如天气般晴朗。
“当然不会骗你!”
夜凌之嘿嘿一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现在能让我亲了吗?”
小花低下脑袋,双手交叠,轻声道:
“那也得明天才行……”
哎呦,这女人怎么这样固执?怎么讲都讲不通。
夜凌之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突然指着天空大喊道:
“看!有仙子!”
“哪呢?”
小花闻声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正当她心里纳闷的时候,忽然感到脸颊微微一湿。
肯定是坏家伙偷偷亲她了!
小花第一时间转回头。
果然,夜凌之已经在沙滩上跑出老远。
“大色狼!我才不要嫁给你呢,你明天敢来,我就让爹爹把你打成大花脸!”
小花气得直跺脚。
“哈哈!就算打成大花脸我明天也要去!”
夜凌之一溜烟跑没影。
小花气嘟起腮帮子。
这个坏家伙要是真敢来,绝对要叫爹爹揍他!当然啦,也不能揍得太狠,总之就轻轻揍他一顿好了。
若是敢不来的话,她就再也不理他了,说到做到!
小花眺望着海面,心中小鹿乱撞,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时间过得好慢,明天怎么还没到呀?
……
夜凌之踏海而行三千步,踏上蓬莱岛的岸边沙滩。
顺着小溪走数十丈,豁然开朗,进入一处林中空地。
空地上坐落着一座竹屋,乍看起来有些简陋,却并不显破败,有种世外桃源的自然感。
隔着老远,夜凌之便大喊:
“老头!你徒弟我终身大事解决啦!明天就去小花家提亲!”
竹屋里传来愤怒的咆哮声。
“你才多大啊?你才十八就谈恋爱?!不行!绝对不行!”
林子中惊出阵阵飞鸟,像团雾气般散开。
夜凌之推门而入,发出哐当巨响。
“老李家小子十八岁都当爹了,我凭什么不能谈恋爱?”
老人盘腿坐在茶几后面,正卷着草烟,同时苦口婆心地劝导道:
“谈恋爱影响修行,你要是不努力修行,就成不了仙,不能成仙,以后怎么能找到好工作呢?”
夜凌之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别想骗我,我都卡在上位巅峰三年了。没有丝毫突破的感觉,问了旁人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人修成仙过!”
上位巅峰大宗师是行走于人间的最强者,再加上夜凌之又天赋异禀,说是天下无敌也不为过。
小爷十八岁就天下无敌了,不趁着年轻赶紧享受生活,修什么仙呢?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老人皱起眉头。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会害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成不了仙,你要去码头扛麻袋养小花吗?”
夜凌之嘿嘿一笑。
“我用你教我的术法耍把戏去。”
老人吹胡子瞪眼睛:
“祖宗的术法怎么能拿去耍把戏?你这小兔崽子是想气死我呀!”
夜凌之满不在乎,甚至还扮了个鬼脸。
“自己修不成仙,非逼着我修仙,还说什么为我好。哼!不过是想让我成为实验你想法的工具人罢了!”
“你!你!你!”
老人颤抖着指向他,怒急攻心,仰头大喝一声,喷出一口老血,脑袋歪到旁边,没动静了,手里的草烟也散乱在地。
“装,再装。”
夜凌之冷笑着走过去,摸摸老人的手。
这冰冷得像是腊月寒冰。
周围的空气温度也降下来,家具表面不知何时覆盖上一层白霜。
夜凌之笑容变得勉强,伸手去探老人的鼻息。
“嘿嘿,装的还挺像呵!”
没呼吸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老人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可已然不见了生气。
一道冷气吹上他的脖颈。
“孩子,生死有命,别太伤心。”
没有人能无声无息摸到他背后,而且说话还大舌头。
来者的身份很明显了。
夜凌之僵硬地转过身来,像是关节卡壳的木偶人。
黑白无常吐着老长一条血红舌头,手持魂蟠,齐齐盯着他。
“时候到了,我们来接他。”
夜凌之顿时如坠冰窟,感到遍体生寒,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老头才八十岁,身体一直硬朗,怎么突然就走了?”
可不兴开这种玩笑!
夜凌之的心中,前所未有的恐惧如野草般肆意生长。像是落下万丈悬崖,强烈的下坠感叫人魂飞魄散。
老头死了?
他怎么也不愿相信。
白无常与黑无常对视一眼,装膜做样地叹息道:
“他是被气死的。”
竹屋陷入寂静。
夜凌之瘫倒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老人垂下的手臂。
他都做了什么啊!
老头虽说严苛,却是真心疼他。
现在竟被他活活气死了。
夜凌之悔恨至极,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啪一声,留下五道血痕。
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等等!
他记得老头从前说过,阳寿未尽之人是有机会救回来的——只要阎君不立即勾走他的魂魄。
夜凌之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地窜进厨房抢出白酒,蘸了柳叶便给二位无常送去。
“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一定累了!来,喝酒!先喝酒!”
他十八年没学会的低头求人,在这几秒学会了。
无常也没有为难他,在茶几旁坐下,把脸凑到碗边,吸起酒气。
夜凌之不通医术,要想把老头扳过来,只得手忙脚乱地把什么法子都试试。
又是掐人中又是喂丹药,能想到的都做了。
“老头快醒醒!老头!”
但都毫无用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酒瓮见底,竹屋里流淌着酒的醇香。
二位无常平时收人供奉,最多也就吸两口意思意思,断不会如今天这般,来多少喝多少,都快醉了。
他们真已经仁至义尽。
然而,即便宽限了许多时间,老头终究没有醒过来。
明明是凡人眼中如同神仙的上位修士,却仍旧逃不过生老病死。
修行到底有个什么用处!
夜凌之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老头虽说是气死的,脸上表情却不见狰狞。
大概他并不责怪夜凌之。
哪个爷爷会真心责怪孙儿呢?
夜凌之哽咽着说道:
“老头你放心。我和小花肯定给你生好多大胖孙子,逢年过节就来看你,不会让你寂寞的。你放心走吧。”
听闻此话,二位无常表情登时古怪起来,一副事情出乎意料的模样。
白无常见情况不对,连忙试探着说:
“我听闻若是提及死者生前最后的执念,说不定能唤醒他,要不你试试?”
吐着舌头的惨白脸上写满真诚。
夜凌之愣愣地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为何无常会告诉他救人的法子。
白无常在桌子底下掐了黑无常半天,后者才勉强赞同道:
“确有此事。”
夜凌之不觉有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猛吸一口气,对着老头嚎啕大哭道:
“老头!这婚我不成了!我一定听你话好好修仙!你不要死好不好?”
“就这样说定了。”
老人坐直身体,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他身体也不凉了,腰也不酸了,甚至连眼角的皱纹都抹平了。
哪还有个驾鹤西去的模样!
夜凌之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立刻破口大骂:
“你个老不羞的算计我!不算!刚才说的不算!”
居然遇到诈骗了!
“这可由不得你。”
老人神秘一笑:
“二位无常,动手吧。”
靠!还是团伙作案!
夜凌之只觉得身体一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小花没有等到夜凌之,等到一个老人。
老人说夜凌之出去历练,几年之内不会回来。
小花却是不信。
坏家伙亲口承诺过,肯定会来的,肯定!
那他怎没来?
兴……兴许是睡过了日子?
那天过后,大岛周围就再也没见过晴天。
老渔民中传言说,这是有龙在哭。
岸边的亭子里,小花一边哭一边等。
又一天,坏家伙没来。
再一旬,他还没来。
半年后,凌之终于没有出现。
他大概的确不会来了。
小花整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哭肿了,旁人怎么也劝不好。
凌之,你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