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衙门森严冷峻，高大门扉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心理素质不好的小贼路过这里都会缩着脑袋。
邢捕头在左，笑呵呵地帮夜凌之解开束缚，恰好暴露出官服内衬上的补丁。
副捕头在右，腰上挂着镶金白玉带，带着富贵逼人的气息，居高临下地关切他。
夜凌之站于两人中间，心中思绪翻滚。
他算是知道山鬼寨为何嚣张到这种地步，竟敢穿着标志性的衣服招摇过市，丝毫不怕捕快逮到他们。
原来是蛇鼠一窝！
现实太过奇幻，让人难以相信。
受民众爱戴，说明邢捕头是个好捕快，和贼人勾结，又证实他是个坏捕快。
又好又坏，截然相反的特质，为何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夜凌之百思不得其解，心道其中必有隐情，决定试探几番再下定论。
他揉揉发麻的胳膊，接着左顾右盼装出做贼心虚的表现，小声说道：
“山鬼寨有变，寨主派我来知会你们。”
邢捕头和副捕头相视，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前者以为，夜凌之是和凉小姐有何纠葛，后者以为他是从山鬼寨出来，在城里惹事被抓住了，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不会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竟是带着殷无恤的通知来的。
邢捕头表情严肃起来，手指衙门，正色道：
“这里人多口杂，小哥，里面请！”
三人一路前往后堂。
旁边不时有身着官服，腰挎佩剑的捕快公人出入，经过他们的时候，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正副捕头今天怎么如此严肃？莫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实木门重重闭合，隔绝内外，也断绝好事者隔墙偷听的可能。
后堂空间很大，却被桌椅和书架占满，空余的地方并不多，看样子是捕头办公和储存资料的地方。
正对门口处，有一处牌匾，上面书曰：
“廉政奉公！”
牌匾后面发出尖锐的声音。夜凌之定睛看去，发现是笼中有只鹦鹉，或许是察觉有人，便活跃起来。
这话也不知谁教它的，吐字倒是清晰。
邢捕头从书架上取下旧盒子，打开，里面是黑绿茶叶，数量不多，勉强盖住盒底。
他拨出一点点，又分成三分，洒在茶杯里倒上水，放在桌边。
“请。”
副捕头接过茶水，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山鬼寨情况怎样？寨主为何派你前来？”
夜凌之接过茶杯，看着其中飘荡的零散几根茶叶，注意到奇怪之处。
邢捕头沏茶，副捕头却大大咧咧地坐下，遇到重大事项还越过他率先开口。
这上下级关系有些微妙呀。
两人若不是亲密老友，便是……
邢捕头轻轻瞥了副手一眼，目光冰冷而克制，抬头看向夜凌之时却瞬间转为和善：
“小哥莫急，你且慢慢说来。”
“是和二当家有关。”
夜凌之抿一口茶水，感觉味道很淡，不是什么好茶。
山鬼寨突然派人直接来衙门，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发生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副捕头听到这话，立马跳起来，着急问道：
“大哥怎么了？我前几天送给他小女奴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
大哥，前几天，小女奴？
夜凌之脑海中浮现出露露凄惨的模样。
他自认不是正人君子，可遇到这等事情，仍会发自心底感到不适。
身为捕快，勾结山鬼寨也就算了，拿钱放人只能说明道德觉悟不高，思想水平滑坡，不配当捕快。
但为了讨好山贼，将可怜女孩送入龙潭虎穴……这是连半点人性都没有。
朋友，你让我不舒服了呀！
夜凌之不开心了。
然而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应当谨慎行事，避免打草惊蛇，引起对方警惕才行。
他轻声道：
“二当家死了。”
茶杯从副捕头的手中落下，在地上摔个粉碎，茶水飞溅。他激动地揪住夜凌之的衣领，唾沫星子都快飞溅出来。
“是谁干的？！你快说！”
邢捕头坐在桌边，轻抿一口茶。
这茶价值十文一钱，初入口，味道寡淡，但若是耐下性子细细品味，却能够感受到不一样的风味。
其实是种好茶，只是世人不知。
对了，二当家死了？
邢捕头嘴角微微上扬。
夜凌之沉思两秒，微笑道：
“是我杀的。”
副捕头跌坐回椅子上，六神无主。
寨主派来的人，说他杀了二当家……难道是寨主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等等，谁能保证他一定是寨主的人了？
邢捕头脸上的笑容愈甚，鼓掌道：
“夜小哥真乃少年英雄也！”
牌匾之后，鹦鹉学舌道：
“英雄也！英雄也！”
副捕头惊疑地望向他，随后怒气上头，喝道：
“邢刀！”
邢捕头拍案而起，瞪圆眼睛，如怒目金刚。
“直呼上司名讳，你想造反不成？”
副捕头憋红了脸，欲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最终悻悻坐到一旁，俯首道：
“下官孟浪了。”
“孟浪了！孟浪了！”
鹦鹉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嘻嘻哈哈的，仿佛在讽刺他。
邢捕头转过头，又换上和善面孔。
“夜小哥，可否将事情仔细说说？”
夜凌之欣然应允。
他算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矛盾已久，且对山鬼寨的态度并不一致。
副捕头是铁心要跟着山贼，甚至，他可能就是山贼。
邢捕头却更像是形势所迫，不得已做出妥协。
山鬼寨到底什么来头，能让一城捕头噤若寒蝉？
“我乃路过行人，被山鬼寨捉去，见到二当家恶行，一怒之下便杀了。”
夜凌之轻描淡写地说道，全然不顾旁边副捕头愤恨的眼神，
“怎么，你们捕快却要为山贼报仇吗？”
见瞒不住了，邢捕头倒也坦然：
“当然不会！说来惭愧，我等捕快身负保境安民之责，却无奈与山贼妥协。如今遇到夜小哥这般正义侠士，是兰芳城的荣幸啊！”
他将夜凌之吹得是天上仅有地上全无，然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支持他对山鬼寨降下正义制裁。
夜凌之半个字也没信，不过仍是乐呵呵地表示信任官府，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邢捕头和副捕头神色各异，但都没拦着他。
捕头都和山鬼寨有勾结，下面捕快还不知道被渗透成什么样。官府是指望不上了，别来捣乱都算好的，还是去侠盟看看吧。
出了那么热心肠的游侠大叔，这侠盟，总不至于太拉胯吧。
好歹带个‘侠’字呢。
什么？
你问行事这么张扬，若是副捕头不肯轻易放过怎么办？
这倒无所谓，
毕竟夜凌之也没打算放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