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衙门后堂，树木遮蔽阳光，让屋子里阴沉昏暗。
一只信鸽蹲在窗口，脚环上有个装纸条的小装置，现在处于打开的状态。
这是来自山鬼寨的消息，夜凌之并未说谎，二当家确实死了。
副捕头悲从心来，仰头哭喊：
“大哥你死的好惨啊！”
他本是路边乞讨的叫花子，跟了二当家才吃得上饭，因为机灵被派来捕快衙门当眼线。后来二当家果断投靠殷无恤，成为山鬼寨二当家，旧部跟着鸡犬升天。副捕头也当上了副捕头，甚至有成为正捕头的机会。
如此大恩大德，怎能忘记？
“那个叫夜凌之的小子，竟敢杀山鬼寨的二当家，寨主不会放过他的。”
副捕头眼神阴冷下来，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心中暗暗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邢捕头，你刚才的话是何意思？你想和寨主作对不成！”
“非也。”
邢捕头打开鸟笼，将鹦鹉放在手背上。
“那你为何说支持他？！”
副捕头瑕疵欲裂，额角青筋暴突，眼神里充满愤恨。
若是得不到合适的回答，他定然会将今日之事全盘汇报给寨主，那时邢捕头绝不会有好下场。
邢捕头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茶，平静地说道：
“他和凉小姐有关系。”
兰芳城只有一位凉小姐，便是凉雨柔。
“有何关系？”
邢捕头笑笑，道：
“他是凉小姐的情人。”
副捕头震惊。
“若是情人为何让你押他来衙门？”
邢捕头啧啧摇头。
“谁知道呢？或许是如今小年轻的情趣？凉小姐还专门叮嘱我不可伤他。”
凉雨柔是主教大人唯一的亲人后辈。
和她关系好就是和主教关系好，这样的人去杀了山鬼寨的二当家……
副捕头思考良久，眼睛逐渐瞪大，满是不可思议。
“刺杀大哥，该不会是主教的意思吧？”
邢捕头轻抚着鹦鹉的羽毛，轻笑道：
“谁知道呢？”
鹦鹉跟着道：
“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它的声音尖锐刺耳，刺穿一切防护，直逼人心畏惧之处。
副捕头最敬畏权势与背景，他就是如此起家，自然明白权势与背景的可怕。
按照天朝惯例，主教和地方郡守平级。
兰芳城为兰芳郡治所，但却只有县令，郡守空缺，因而主教大人就是兰芳的一把手，在这一亩三分地，他的意思便是最高命令。
他要谁死，谁就得死，他要谁活，谁就能活。
虽然寨主背景通天，可毕竟远水不解近火。主教大人突然发难，仅凭山鬼寨根本不足以抗衡。
副捕头颓唐地跌坐到椅子上，抱着脑袋，喃喃自语道：
“难道大哥的仇报不了了？”
邢捕头笑**地说道：
“非但报不了，我们还有可能丢掉性命。”
主教大人若下定决心铲除山鬼寨，他们这些和贼人勾结的捕快肯定是最先处理的目标。
“你休要危言耸听。寨主背景通天……”
副捕头口中嗫嚅，底气不足。
邢捕头打断副捕头的话，冷声道：
“寨主背景再大，也不会来保你我！我等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事谁也跑不掉。”
“这可如何是好！”
副捕头完全六神无主，抓住邢捕头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捕头！你一定要想办法啊！”
邢捕头将他的手扒拉开，眼中掠过一丝嫌弃。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搅浑。”
“如何搅浑？”
“让寨主说动侠盟去杀夜凌之。”
邢捕头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主教大人不保他，说明我想多了，若是保他，必然让寨主察觉到不妥。到时候两边神仙斗起法来，就顾不得我们这些小虾米了。”
副捕头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
“如何说动侠盟？即便寨主背景通天，也只是让他们保持旁观而已，根本没法调动游侠！”
“如果他杀了朝廷官吏呢？”
邢捕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拿出一份空白的任命书。
副手同志愣了愣，接着恍然大悟。
谁说二当家是山贼啦？
在兰芳城，一个人是贼是官，还不是捕快衙门说了算？
主教大人定会认为这是寨主的意思，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如此，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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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家后院，凉亭中。
石桌上摆着开封的甜点与小吃，一大一小两个漂亮女孩围坐旁边，吃茶交谈。
正是凉雨柔和苏苏。
前者苦口婆心地劝后者留在凉家，拍着胸脯保证她以后吃香喝辣。
可苏苏丝毫不为所动，关心的是其他事情。
郎中说露露姐精神疲惫，睡一觉就好，不必太过担忧。
但凌之大人被抓走，让人怎么都放不下心。
小萝莉的脸蛋上写满忧愁，唉声叹气道：
“凌之大人怎么还没回来啊？”
凉雨柔好声没好气道：
“兴许是被邢捕头打死了。”
苏苏大惊失色，差点哭出来。
“怎么会这样？”
“凉小姐，不要背后咒人呀！”
夜凌之跳下院墙，笑着走进凉亭，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凉雨柔恼怒道：
“喂！你干嘛不走正门？”
夜凌之揉揉苏苏的小脑袋，后者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夜凌之。”
凉雨柔翻翻白眼，双手抱着可怜的贫瘠胸部。
“哼！谁在乎你叫什么。”
“第二，我是防止有人跟踪。”
“谁会跟踪你？”
“山鬼寨及其走狗。”
夜凌之伸手去拿奶糖块。
凉雨柔以迅雷不及老鹰捉小鸡之势半道截胡，露出极其得意的神色，昂着脑袋，脖颈显出好看的曲线，像是高傲的白天鹅。
“哼！我给小猪吃也不给你吃。”
凉雨柔将奶糖块递向苏苏，柔声说道，
“还剩一个，你吃吧。”
苏苏：“？？？”
这家伙到底在得意什么？
夜凌之满心吐槽，都多大的人了，还做这样幼稚的事情，谁会对奶糖块斤斤计较？
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夜凌之一指点在凉雨柔麻筋上，令其瞬间浑身酥软。
奶糖块再度易手。
“说正事呢！能不能严肃点？”
“那……他们为何要跟踪你？”
凉雨柔抱着胳膊，强忍住酥麻感，说话时咬牙切齿，像只炸毛的小猫咪。
“我乃路过的修士，杀掉山鬼寨的二当家，还打算再杀掉寨主。”
从邢捕头的只言片语可看出，这位凉小姐似乎和主教大人关系不错。
夜凌之虽说刚从山里出来，不懂的事情很多，但唯独正教相关事务了解的不少。因为老头亦是正教中人，还是啥蓬莱宗宗主，虽说这个宗门如今只有他们两人。
他希望能见到兰芳主教。
只要山鬼寨罪恶行径昭告天下，正教中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凉雨柔沉默半响，终于说道：
“原来是你。”
不过几个时辰，二当家暴毙的消息已然传入兰芳城，消息灵通的人都已知晓。凉家作为城里几大富商之一，自然也不会一无所知。
凉雨柔还知道，殷无恤放出话来，说要将犯人碎尸万段。
她家是正经商人，肯定不会对山贼有好感。其他人也一样，知道山鬼寨吃亏，大都在暗暗偷笑，纷纷夸赞不知名的大侠，反正点赞又不要钱。
然而吃瓜虽爽，但若是被牵扯其中，可就不太妙了。
山鬼寨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和招惹他们的人混在一起，被连带收拾几乎是板上钉钉。
而且发生如此大事，山贼估计都疯了，众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蝉在鸣叫，水池中波光粼粼。
夜凌之轻声道：
“我想你帮我引见主教。”
凉雨柔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谈起殷无恤的事情。
“山鬼寨寨主修为并不太高深，若想杀他，倒也简单，可一直没人敢，即便他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夜凌之将奶糖块塞进嘴里。
“为何不敢？”
“因为他背后有人！”
凉雨柔左右查看，压低声音说道，
“我劝你还是放弃，带着女孩们赶紧离开，不然等到大祸临头，后悔就来不及了。”
虽然夜凌之一副花花公子不着调的模样，但他敢对山鬼寨的人下手，胆量还是值得肯定的。
如此少年，应该继续行侠仗义，不该死在这里。
“好吧，那我自己想办法。她们医药和甜点的费用之后会给你的。”
夜凌之看出对方不情愿，略有失望，不过很快释然。
不能要求每个人面对罪恶都挺身而出，尤其是面临生命危险时。
他自己也没高尚到哪里去，铲除山鬼寨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若是面对更强者，他也不一定能挺身而出。
虽然“更强者”这种东西存不存在还得打个问号。
说到底，不过是他夜凌之比较强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什么叫费用！我像是心疼几块奶糖的人吗？”
凉雨柔怒了。
不止是因为夜凌之的话语，还因为他的眼神。
一闪而过的失望，仿佛老师在看废物学生。
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电闪雷鸣的雨天，主教大人发现她不能修行时的表情，说什么：
‘其实也不一定要修行，做些喜欢的事也挺好。’
那种拼命掩饰的失望，真的让人很绝望。
所有人都在说，其实你并不差，可他们只是在哄你！
什么嘛，好像全世界就你有少年热血似的。
我也想行侠仗义，我也想除掉山鬼寨，我也想为民除害。
可我、可我不能修行啊……
不能修行就没有力量，没有力量就无能为力。
一阵无力感涌上来，凉雨柔低下头，耸着肩，压抑着略带颤抖的声音。
“另一个女孩在里屋，旁边放了件衣服，你拿去穿罢。总不能再穿山贼的衣服招摇过市。”
也算是我为正义出一份力了。
夜凌之走了，苏苏跟着他，没再多说一句话。
凉雨柔静静站在那，无人知晓她心中惊涛骇浪。
仆人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道：
“小姐，殷无恤求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