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晴天。
守夜的士兵们将灯熄灭，戴着帽子的报童们开始在街上穿行，小贩们搭起了他们的摊位，坐在街边等待着前来买菜的主顾。家家户户拉开了窗帘，炊烟从烟囱中袅袅升起。大户人家的管家和女仆与平民主妇采购着一天所需，孩子们欢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度过了一夜梦幻后，醒来的人们用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鼎沸了每条街道，晴朗的阳光照耀在早春的凯尔镇。
夏尔站在窗边，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凯尔是座边境城市，应该能找到长途车队。但他们通常往返周期很长，预订座位最好宜早不宜迟。
夏尔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一坨被子”。
丽雅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她一边说着梦话一边往被窝里缩，最后不光是一床被子全被她“抢走”，还把床单蹬得凌乱不堪。夏尔醒时不得不强忍着自己动手整理被褥的冲动，告诉自己里面还有个没睡好的人，还有这里不是军营。
夏尔下楼，走上街，正好遇上了昨晚的那一队守城的士兵，看样子是夜班结束就地解散，正打着哈欠歪歪扭扭地走来。
“哟，这不是……”打头的那名术士认出了夏尔，伸出手朝他走来。“那个，昨天晚上填错表的……”
“夏尔·杜兰。”夏尔与他握手。“早上好。叫我夏尔就行。”
“啊，抱歉。你瞧我这记性。”对方咧嘴一笑。“我叫约纳斯，约纳斯·马格努斯。这一晚在凯尔怎么样？”
“挺好的。”夏尔耸耸肩。“酒店的照顾很周到，饭菜也很不错。”接着夏尔话锋一转。“能请问一下，要找长途车队的话——”
“城东郊外，埃尔塞尔客运公司大楼。”约纳斯显然已经被问过很多次了。“不过你知道，我们这城小地偏，他们的车队其实是从东南边的城市前卫堡出发，再途径这里的。前天刚刚过了一队，下一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啊对了，你要去哪？”
“我可能要先向南到伯恩城去，然后进入法洛维境内，一路往西。”夏尔盘算着。
“往南绕了一大段啊，听你说的我还以为你要去罗马呢。”
要是能去罗马也好。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如果要从这里去地中海沿岸，就必须要经过阿尔卑斯南麓的诺曼帝国都灵王领。他可不想再整出“杜兰上校死后入境山南地区”的幺蛾子。
“你知道的，对岸的洛泰尔就在打仗。”夏尔摊手，找了个理由。“我只好往南绕行了。”
“原来如此，那确实。”约纳斯点了点头。“那你去城东问问吧，有可能车队还没来，得再等几天。”
“好的，谢谢。“
“不客气。对了，你来黑森林千万不能错过这里的甜品！”约纳斯还是和昨晚一样喋喋不休。“只要有来到这的我都会这么推荐，昨天跟你们因为那事忘了……啊，虽然我猜兄弟你可能不太喜欢，但是那位小姐一定会……哎呀，别，别抓我角！”
夏尔略带同情地看着约纳斯被同僚们拽走，随后朝东边走去。
太阳渐渐升高，夏尔向东城门的卫兵检查了自己手腕上的契约刻印，走入了城东的下城区。和夏尔见过的一些地方不同，这里虽然较之城内不那么繁华整洁，甚至有些脏乱，但似乎并没有那些横行霸道的混混或是帮派。这些势力往往事实上主宰着贫民区，甚至在帝国首都鲁昂也不例外。
“您好，请问一下，”夏尔走向坐在路边的一个老汉。“东郊的埃尔塞尔客运公司，您知道怎么走吗？”
老汉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愉快。“向南两个街区，再向东走到头就到了。”
“非常感谢您。”
“知道了就赶紧去那边，搭上马车滚出这里。”
“不瞒您说，我也希望能尽快上路。”
夏尔面色平和地接受了对方带刺的话语，并向老汉点头致谢。
望着这个人类离去的背影，老汉的脸色越发扭曲。
除了要前往客运大楼的以外，几乎就没有其他人会经过这里。他毫无希望的人生里每天的乐趣就是恶心一番那些城墙里的上层人士，而对方要么厌恶要么惊恐，总之就是撕下了那一层温良的面具。
反正他既没有说谎也没有隐瞒，契约管不到他。
夏尔按照那名老汉的指示，在街角转弯向南。
随着他深入破败的街巷，夏尔发现，似乎是这社会契约的威力，再贫穷的地方，居民们也是秩序井然地生活着。可是他却从居民们看向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些其他的东西。在他走过时，衣衫褴褛的居民们有时会停下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地盯着他走过。那种眼神，可能是不满，排斥，也可能是绝望。
走过了两个街区，夏尔左转向东，他远远地看到了“埃尔塞尔客运公司大楼”——与其说是大楼，不如说是一栋包含庄园的别墅。看样子那名老汉虽然话语代词，但并没有说谎。
“欢迎光临！”侍者为夏尔打开大门，得知了夏尔的意图之后，立刻引他前往大厅。
大厅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衣着体面，甚至是华丽的人们来来往往，举手投足得体优雅。
在窗边一张桌子旁，一名商人正在滔滔不绝地对其他几人发表演讲。
“……于是我们行会承接了道路修缮的财政支出。按照契约，换回了等比例的税率减免。毕竟在这黑森林联盟，贡献越大，回报就越大……”
夏尔听了，若有所思。随后他跟着侍者离开，前往大厅前台咨询。
事实果如约纳斯所言，埃尔塞尔的车队要在两天后才抵达凯尔，但幸运的是这一趟车正好会折向南面，抵达阿尔卑斯的伯恩城。
两天是不是太久了？他担心在这边待太久可能会被帝国军找到。毕竟他再怎么伪造，也不能留下一句真切的自己的尸体。军队那边会四下调查是必然的。
届时会以什么样的名义呢？夏尔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着。通敌间谍？贪污犯？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还是说，那位聪明的艾洛蒂公主会以英雄的名义将他迎回？不，那可能就要等她扳倒政敌再说了。总之，无论是哪一种夏尔都不会答应。他保住了部队，也阻止了一场针对公主的暗杀，对于骑兵团和王室都已经仁至义尽。
夏尔走过一家甜品店，想起了约纳斯的话之后，转身踏入店内。
“您好！”一位店员从后面的工坊探出头来。随后她抱着菜单蹦蹦跳跳地跑来。“要点些什么吗？”
夏尔接过菜单。“就要这个吧，‘招牌黑森林蛋糕’一份，带走。”
现在他最首要的目标就是保护丽雅，为她的一生护航。
夏尔回到酒店，在大厅点了两份早餐，端着上了楼。到了203的门前，放下自己的那一盘，腾出手来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夏尔先生，不要……“
丽雅还没有睡醒，被窝里传来了含含糊糊的梦话。
夏尔先是将早餐和装着蛋糕的袋子放到了桌上，接着看了看表——已经上午10点了，再晚点的话早餐就能和午餐一起吃了。
他从被子外面推了推丽雅的肩膀。“丽雅，起床了。”
丽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正好对上了窗外的阳光。她眨着眼睛努力适应着刺激。随后她支起上半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上。
头有点晕乎乎的，丽雅将发丝从嘴角撩开，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躺倒在床上。
“唔……夏尔先生，早……”丽雅揉着太阳穴。
“衣服应该在隔壁的房间，早餐在桌上，还有一份蛋糕。”夏尔指指桌上。“我先出去，不打扰您换衣服了。”
随后夏尔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丽雅摇摇晃晃地起身，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咦，我的衣服在隔壁呢……”
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衬衣的丽雅站起来，下意识地朝门口走去。
“洗脸，刷牙，梳头，穿衣服……”她自言自语地打开房门，要去往隔壁做洗漱。
房门打开，映入丽雅眼帘的是正端着自己的早餐，立正等在门口的夏尔……以及一名旅店服务员。后者看到丽雅衣冠不整的样子，立马快步离去。
“欸？”丽雅还没反应过来。
夏尔叹了口气，看着身体醒了脑袋却没醒的丽雅。“早安，丽雅小姐。您可以走暗门。”
说完他帮丽雅关上了门。
“……”
丽雅这才彻底醒了过来，不仅是刚刚她做的事，还有昨天半夜的事，她此时才彻底搞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令人羞耻的事。
“咿咿咿咿咿——”卫兵般守在门口的夏尔听到房内传来一阵惊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