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

作者:Mikligar 更新时间:2021/5/2 2:49:29 字数:5046

夏尔站在203房间的窗前,拿出燧发手枪,拆开,放在窗台上,逐个擦拭保养。

深夜的凯尔镇万籁俱寂,整个房间里只有零件摩擦和碰撞的轻响。

夏尔拿起枪管,用一根刷子擦拭着内壁,他将之微微倾斜,让火药残渣都落在一旁的一张纸上。由于军旅生活的习惯,夏尔和武器在一起时,从来都是一句话也不说,极其安静。

然而,同样也是来自行伍生活的习惯,夏尔对周遭的动静察觉都相当灵敏。

这家旅店本就不是什么高档酒店,墙体虽能隔断一部分声音,但也能察觉到一些动静。更何况丽雅的突然“背刺”,让那个酒店老板一脸“没关系,我懂”的表情,将这一对带有暗门的房间的钥匙直接塞到了两人的手里。随后丽雅便直接踏着小碎步将自己锁进房间,仿佛那一句“好,就这两间”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然而此刻隔壁的204房间的动静透过某处的暗门传到了夏尔的耳中,丽雅似乎在床上倒腾着什么。

夏尔皱着眉头,将击锤取出,小心地护住枪击,免得弹簧突然弹到地上——他曾因为这方面的疏忽而饱受苦恼。

弹簧落在了夏尔的手掌上,接着被稳稳地摆在窗台一角。尽管零件并没有丢,但夏尔的心情却胜似往日,他甚至更愿意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落地的弹簧,也不愿意为丽雅捉摸不透的心思而苦恼。

他知道丽雅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安静懂事,可一旦疯起来也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也曾经做好了对策,如何去判断丽雅的心情状态,也考虑过究竟该在什么时候做出妥协,又在什么时候坚持底线。然而——

夏尔摸了摸自己的眼罩,前车之鉴就在昨日,欲求或者担忧得不到满足的丽雅,往往会采取他从未想过的激进行为,他到现在也没法完全理解为什么她能为了“助夏尔先生一臂之力”究竟做到什么地步。

而今天她却又反过来,用真真假假的姿态骗得夏尔不得不顺着她来。仿佛是在决斗中,用一个简单的假动作就使得对手方寸大乱,占得中线。随后更是在夏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利用酒店老板的误解,一剑刺向眉心!剑术精湛的夏尔竟在这一轮“心战”中落尽下风。

而且,他看向左边的墙壁,丽雅的房间就在一墙之隔。

这一剑究竟是直接击中还是徐晃一招,他自己也没有着落。

丽雅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撒娇,是寻求刺激,还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夏尔将手枪重新组合在一起,放在枕边,上床躺下,闭上眼睛。

算了,管她是什么心思,是试探,绝杀还是骗取反击,这场“剑斗”中处于下风的夏尔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204房间。

“呜呜呜呜呜……”丽雅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把脸一头砸在床上,前额的双角捅破了床单。此时占据她的大脑的,既不是紧张也不是兴奋,更不是什么引人误解的内容。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为什么要戏弄夏尔先生?

为什么会听到“大床房”就浮想联翩?

为什么会要下这两间有暗门的房间?

为什么会脑子发热冒出这个想法?

夏尔先生会对我有坏印象吗?

啊啊啊又给他添麻烦了!

我到底怎么了?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

一个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然而丽雅此时完全没有能力解答,于是这些问题便一路向上递归,最后直达她在学校学过的哲学史三大究极之问。

现在丽雅就是十分后悔,但另一方面,如果真的能抹去这个过去,她却不愿意让这个让她脸红心跳的过去就这么消失。

又过了些时间,丽雅才喘着气,翻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现在稍微冷静了些,丽雅这才发觉,自那个冬天以来,她似乎总是一边说着不愿麻烦夏尔,一边给他添麻烦,最后又下意识地依赖夏尔……如此循环。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催动下,她却在潜意识里期待着下一次闯祸。

自己对夏尔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或者是,就如夏尔先生所说的,她和夏尔究竟是什么关系?

夏尔先生是人类,和她种族有别;再加上是诺曼帝国军人的身份,她本应对他疏远,惧怕,甚至仇恨;然而他还是父母结识的朋友,是为小镇奔走救灾的英雄,是自己的父母遗志的继承者,她或许应该心无杂念地对他仰赖,对他尊敬;可是他还是自己旅途的规划者,能为了自己放弃军职,做出了为他保驾护航的承诺,几乎等同于丽雅的监护人,或许也可以以亲情相待;但他又能跟她开玩笑,会中丽雅的计,会面带微笑地摸摸她的头……丽雅这才发现,就算完全以她自己为中心,她也给不出两人关系的准确答复。

丽雅躺在床上,将自己蜷成一团,放弃似的停止了思考。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冒失好可笑,出于一时的冲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任性了一把,却只换来让夏尔先生无比困扰的误解,和一扇估计一晚上都不会使用的暗门。

丽雅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右眼——同时也是夏尔先生的右眼。虽然她确实是出于一时冲动铤而走险才招致了昨晚的事件,但驱使她选择尝试军用高阶秘术来达成目的的起因,却并非和夏尔先生相关。

在洛泰尔神权国,从事神学和秘术研究的人才往往从女性中选拔,被称为魔女——这是因为女性在秘术的天赋上要略微高于男性。而在众多穷尽了努力和才华的学者中,往往就是这一点点天赋成为了决定性的因素。

“与追求开拓精神世界的灵能,以及探索客观世界的科技不同,要想抵达秘术研究中的终极真理,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走向经验思维和理性的反面,承认并钻研那些远超我们认知极限的法则和知识,向神秘的更深处进军……”丽雅下意识的默念出了这句宣言。成为魔女,研习秘术,侍奉诸神——这就是丽雅的理想。在学校时,她扎实的理论被教士们交口称赞,但她偏偏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一般,无法使出任何中阶以上的秘术。丽雅找过教会和研究院来诊断缘由,但结果尚未得出,战争就蔓延而来,她只好中止学业返乡避难,这期间丽雅不止一次试图突破过自己的秘术限制。最近一次,就是她根据夏尔的描述直接尝试高阶军用秘术,结果便是魔力流动失衡,烧毁了她的右眼……

半梦半醒的丽雅失落地将脸埋进臂弯之中,月光照进房间,落在了凌乱的单人床和她单薄的身影。窗外,一只乌鸦飞过,羽翼扑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同学们四散而去,父母死于饥寒,现在甚至背井离乡,睡在了异国的月光中,就连夏尔先生也隔了一堵墙,此刻没有人,甚至没有双亲的墓碑来陪着她度过这个夜晚——

等等,203和204房间,中间隔着的,不是一堵墙!

丽雅突然睁大眼睛,心脏怦怦直跳。此时的她仿佛在消沉和孤独的海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同小孩子一般,为独自一人过夜而感到恐惧。在疲惫和回忆双重作用下的丽雅已经完全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和悲伤,现在的她除了一个怀抱,别无所求。

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夏尔先生应该已经睡下了……只要能在他身边睡一晚,就好!

这样想着,丽雅起身,抱着枕头在墙上和靠墙的家具里一阵摸索,最后在衣柜里面找到了那个暗门。打开,探身进去,发现夏尔确实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丽雅走到窗前,背对着月光,失神地看着夏尔右眼上的眼罩。

果然还是这样,闯了祸,最后还是会依赖于夏尔先生啊。

丽雅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夏尔的眼罩,转而继续抚摸着他的侧脸和耳后的金发。丽雅回忆起夏尔为她所付出的一切,为什么那些肮脏龌龊的人可以心安理得,而夏尔这样的无私的恩人却要罪恶感缠身呢……她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思索,却没有注意到夏尔已经睁开了眼睛。

来了么?

在丽雅的脚步靠近时,夏尔就察觉到动静醒来,并条件反射地进入了身为军人时半夜醒来,机械而警惕的状态。他看到丽雅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眼罩,双眼失焦,也不知道浮想联翩到哪去了。

月光将丽雅玲珑的体态完美地勾勒出来。她只穿了一层贴身的无袖衬衫,堪堪遮住大腿根,而两条光洁的玉腿则裸露在外。令夏尔略感不适的是,丽雅衣领处的扣子也没有扣好,半边锁骨若隐若现;在这一层布料之下的前胸更是被勾勒出了不大不小,正好盈盈一握的曲线。向上,在月光下,丽雅纷乱的头发成了一缕缕耀眼的银丝,一双眼睛即便是背光也透出了点点光亮,迷离流转。

在躺下前还在分析丽雅恶作剧动机的夏尔,决定依照想好的方针,不变应万变。不管这孩子有什么目的,只管来便是。

“丽雅,有事吗?”

“咿!”站在窗边的妖族少女被吓得几乎蹦了起来。紧接着一个脚下不稳,重心后仰,眼看着就要摔倒。“小心!”夏尔的上身立刻从床板上弹起,揽住了丽雅的腰,后者顺势就倒进怀里。

“不要这么不注意。”夏尔责备道。“你想玩什么我管不到,但至少别反过来伤着自己了。”

可是倒进夏尔怀里的丽雅完全没有听清夏尔说了什么。原本只想偷偷躺在夏尔身边,但谁知对方早就醒了。本来就是临时起意的计划彻底破产,现在盯着夏尔近在咫尺的脸和他深邃的蓝色左眼,慌乱的丽雅只得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我,那个,夏尔先生,我只是想……想……想睡……呀!”

夏尔看到丽雅没有穿鞋,担心她滑倒,于是索性下床,一手绕过丽雅的腿弯,将她整个抱起。体型娇小的她如同一只小动物一般蜷在怀里。

“想回去睡觉?”夏尔此时只是在忠实执行自己的“计划”,其余一概不顾。此时他正打算将丽雅送回她的房间。

丽雅却抓住夏尔胸前的衣料,摇摇头表示拒绝。额前的角戳到了夏尔的胸口,夏尔觉得硌得慌。

“那就是想和我一起睡对吧。”

“啊……”

也不知丽雅还想解释什么,但她最终一个词都没挤出来。乖乖地被放在夏尔的床上,盖上被子。随后夏尔从另一侧上了床,躺下,伸出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丽雅的头。

“好啦,你眼睛的手术创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需要休息。赶紧睡吧。”

说完,夏尔闭上眼睛。

原以为这一剑凶险至极,谁曾想却是刃筋歪斜,力量虚浮!

不过如此。

现在,躺在夏尔身边的丽雅,此时是羞得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仿佛还能看见额上冒出阵阵白色的蒸汽。

乔弗里堡,诺曼帝国军驻地。

亚珀丽昂率领着近卫骑兵团,前来迎接并护送深夜赶来的帝国公主殿下。

夏尔·杜兰上校战死后,她作为副团长只得接任指挥等待正式任命。骑兵团仍然有序高效地完成了战役收尾的一系列工作。

然而这不代表失去了夏尔对骑兵团没有任何影响,相反,原本高昂的士气和向上的精气神不见了,只剩下了沉默。骑兵们仍然忠于职守地完成护送礼仪和警戒意识,但这样的状态和夏尔在时是天差地别。

此时,亚珀丽昂看到了马车旁边亲卫队的示意,公主有话要问。

她立马靠近马车车窗。“公主殿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车窗的窗帘被拉开,里面的高挑女子探出头来。

“你是代理团长?”

“是的,殿下。”亚珀丽昂眼神一黯。

“那位夏尔·杜兰团长呢?”公主急切地发问。

“夏尔·杜兰上校,他……”亚珀丽昂将表情和腔调调整回礼貌而不带感情的样式。“他在今日的战斗中英勇牺牲了。”

公主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思考了半响后,她抚着胸口喃喃自语。“先打胜再战死……杜兰团长,您真的没有半点遗漏啊。”

随后她转向窗外,朝亚珀丽昂发问。“这次战役,你们是负责夺取指挥阵,对吧?”

“是的,我们和十四、十六骑兵团一同行动。”

“我在启程时,”公主将手搭在窗沿。“接到的流程里说这一段是由伯纳德将军的亲兵来护送的。”

“公主殿下说笑了,除非蒙受重大损失,否则皇室成员的护送迎接任务都是由帝国近卫骑兵团执行。”

在亚珀丽昂的记忆中,只有在三年前的罗斯兰,骑兵团遭受重创,连最低规格的队列都凑不齐,那时护送任务才由其他部队担任。

“也就是说,亨利·伯纳德将军在战役发动前的一周,就预测了近卫骑兵团将会遭受惨重损失,是吗?”

亚珀丽昂一怔,随后继续回答:“在下不敢妄议将军的判断。事实上,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杜兰上校重新收拢了骑兵队列,我们可能确实会遭受重创。”

“又是杜兰团长啊……”公主的眼中露出一丝崇敬的光彩。随后立刻正色转向亚珀丽昂。“我记得你一直是杜兰团长的左膀右臂,跟了他有足足三年吧?”

“是的,公主殿下。”亚珀丽昂也察觉到了什么。公主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是要确认自己是否可以信任。“严格来说,是两年零十个月。”

“之前呢?”

“在被选拔入近卫骑兵团之前,我在阿尔比恩王领任骑兵中队长。”

“很好。”公主拿起手中的档案。“你没有说谎。那我现在告诉你,曾有人准备了杜兰团长倒卖军用物资、擅离职守和通敌罪名,但因为他已经牺牲而作罢。”

“杜兰上校明明是自己筹集了粮食去支援饥荒城镇的平民,怎么可……”亚珀丽昂先是义愤填膺,接着在意识到不对之后,立刻收声。

“没错。那些证据确实是伪造的。但只要被提出,杜兰团长免不了要被停职调查一段时间,按照法律,其直属部队也要接受检查。”公主见到亚珀丽昂的警戒意识,满意地点了点头。“某些人在做两手准备:要使近卫骑兵团损失惨重,要使杜兰团长被指控。任何一项都能让专业护卫的近卫骑兵团离开我,好让伯纳德将军的人接近。”

亚珀丽昂沉默地点点头。宫廷中的一些斗争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要利用帝国精锐部队的程度。

“结果,”公主将双手抱在胸前。“杜兰团长保存了部队,在胜局已定之后牺牲,让他们的准备全部告吹。”她垂下眼睛想了想,随后脸色一变,立刻抬头,转身望向窗外。

“你有没有想过,杜兰团长真的死了吗?”

“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他的军服残片,头盔和胸甲,但——”

亚珀丽昂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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