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声小了些，雪也似乎停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严寒就这样过去了，相反，在风雪过后，往往才是最寒冷的时候。此时多少有点被冻到麻木的夏尔也不禁开始怀疑，凭借着对话拉起来的那一点点肾上腺素究竟能不能让他们撑到天亮。
夏尔将冻僵的手伸进外套内，掏出换表看了一眼：
2时16分。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将它放回兜里。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挤在一起取暖，不知道过了多久。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夏尔重新开启了交谈，将矛头对向了身边的敌人。“你们是想联合罗斯人吧？”
“我们唯一的敌、敌人只有诺曼。”叶妮娜的声音有些打颤。
“可惜你们杀的也是罗斯人，掳掠的也是罗斯人的财产。”夏尔摇了摇头。“即便是在战场上，除了帝国近卫军，你们包围的，斩杀的，俘虏的也都是罗斯人的军队。”
“什……”
“诺曼帝国是一个普世帝国——在东欧统治罗斯人，在山南统治亚平宁人，在本、本土统治法、法洛人。”夏尔感觉到自己的牙齿有些不受自己指挥。“也许在征服时期诺曼人还是一个、一个有血缘认同的部族，但如今诺曼人也只是代表、代表着统治者的地位而已。”
“哼，我不用看都知道、你、肯定是一脸得意的表情。”
后来夏尔才确认，叶妮娜是头一次知道了“现在诺曼人并不是一个民族”这一消息。
“但是，你肯定……不知道，”叶妮娜打颤打的更厉害了。“我们第聂伯自由汗国，一开、开始，也只不过是一群不堪残酷统治……统治的，跑到草原上谋生的平民的。”
夏尔睁大了眼睛。他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第聂伯人一开始不是一个民族”。
“但是，与你们不同……”叶妮娜继续说着。“如今我们早已亲如骨肉了。”叶妮娜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不止叶妮娜，夏尔也感到越发虚弱。彻骨的寒冷正在缓慢地剥夺他们的意识和体力。毕竟地洞可不比营地，在那里有加固的营墙，有由秘术保障的，不会熄灭的火焰，有战友们和他一同度过难关。而不是缩在冰凉的石穴深处，靠着一点阻隔和彼此斗嘴苟延残喘。
不知是疲惫还是寒冷，夏尔感到自己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尽管他知道这一睡下去自己还会不会醒仍然说不准，但似乎他的意志力和体力都要濒临极限了……
“燃烧的村庄、残忍的屠杀、自己的父母失去了气息，隔壁维特尔一家也不知所踪……”夏尔的眼前仿佛走马灯一般放过了一幕幕画面，他视线模糊，感官抽离——
一道温暖的光芒亮起——是灵能的效用。夏尔的意识重归清醒，刺骨的寒冷也重新刻入感官。他转过头，发现叶妮娜的周身正散发着一层光芒，连瞳孔都在黑暗中发亮。
是叶妮娜用灵能稳定了自己虚浮的意识，让自己保持了清醒！
夏尔虽然也能熟练地使出灵能，但他终究只能功效性地使用。像是这样如此自然地流转和散发，乃至影响身边的人，哪怕是精灵，恐怕也得是精英人士才能达到如此。
“谢谢。”
叶妮娜仍然是瑟缩着身子，但眼神此时却仿佛神明一般，平和，自信，发着光。
她带着蔑视和骄傲的神情，无不自豪地说：“即便是整个第聂伯汗国，也只有不到一千人能修炼到这种程度。”
夏尔则低下头调整了一下坐姿。“这就是你们精灵衰败一时的原因。”
“你！”叶妮娜神圣的神情就这样在升高的血压下瓦解。“衰落，那是灰精灵的事，我是白精灵族的。”
如同人类也分为凯尔特、伊比利亚和文德之类，精灵族也分为白精灵、木精灵、暗精灵等多个次级族群。不过——不论是哪个族群，都没有突破灵能的准入门槛过高这一难题，而这正是“高等精灵”统治崩溃的因素之一。
夏尔一声轻笑。
“如果灵能者不多一些的话，你们那依赖于道德的松散政权终究还是要败在人类的规模面前。”
“只有个体素质过低才会依赖于人群，蚁穴就是你们人类的最终归宿。”
随后两人又如同钻牛角尖一般地斗嘴了几回合，却最终还是陷入了寂静之中。
“还有多久天亮？”叶妮娜的声音传来。
夏尔这才发现，叶妮娜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她的身体正在摇摇晃晃，表情也越发艰难。灵能是需要精神作为支撑的，在夏尔自己的精神被稳定的同时，对于叶妮娜却是一种消耗。
夏尔从兜里掏出怀表：
2时16分。
夏尔再定睛一看：
秒针并没有动。
“我不知道。”
“你不是有表吗？”
“没上发条，停了。”
“该死。”
从凌晨2时16分算，还有至少五个小时太阳才会升起。而从上一次看表之后，究竟是过了五个小时还是五十分钟夏尔和叶妮娜都没有谱。
叶妮娜的身体又摇晃了一下。
而灵能只够基础军事用途的夏尔自然是无能为力。
终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叶妮娜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你记忆里保持这个状态最多能多久？”
“一个小时。”叶妮娜喘着气，背靠石壁。
“那我们最少也到了3时16分了。”夏尔一边说着话，一边整理思绪。“这段时间再往后两个小时，基本上是入夜之后最冷的时候。”
“你不用说，我，我也知道。”失去了灵能加持的叶妮娜又开始因寒冷颤抖了起来。
“所以说，接下来有我们好受的了。”夏尔说话倒是虽然音量小但是更平稳——他冻僵了。
“这就是杀人的代价吗……”叶妮娜已经有些怀疑军人的义务和权利了。如果是自己团的战友，他多半会去安慰陪伴，但如今这个敌国军官开始思想混乱，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要别突然疯起来就行。
但是……
“如果杀人有代价的话，我希望能被我的刀下亡灵拉到台前，再在公审结束后被他们处决死刑。"
“你都这样了，我可能也就稍微好一点。”叶妮娜也承认自己做的可能和夏尔并无区别。
随着时间的流逝，黎明前的黑暗所带来的降温似乎并没有发生。
难道？
他们感受到似乎现在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一个猜测渐渐在夏尔和叶妮娜的脑中浮现。
“看来……”夏尔艰难地站起，走向被堵住的洞口。
“但是！”叶妮娜喝止了夏尔，“如果天还没亮会怎么样？”
“我们就只能继续等了。”夏尔继续挪步，朝着洞口走去。
夏尔先是扒掉了一些简单的小石头和枯草枯藤，随后开始挪动那些被打湿的木柴。随着物件一个个被挪开，明亮的光芒洒进地穴——
天早就晴了。
叶妮娜也艰难地站起身，走向洞口。
看着天色，至少也是早上九点之后了。经历了暴风雪的原野一片素白，尽管气温还是不高，但至少阳光晒在身上，还是令人感觉到温暖。
“所以……”回想起种种避寒时的狼狈，再回想一下他们至少可以早两个小时就出洞——那时也已经日出了。
“坚持的那一小时的灵能散发……”叶妮娜看向夏尔，眼神渐渐起了些变化。
夏尔说不准叶妮娜的脸色变化究竟是生机还是杀气，但还是按照一晚上所养成的习惯，结果叶妮娜的话茬。
“有什么意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