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儿-艾哈德)
在莫大的危机当中,我反而睡得香甜。
焦躁、不安、疑虑、愤恨、恐惧、期待……
这各式各样的情绪在我的内心中被搅拌成混浊的一团,然而又是意外的一片平静。
就算表面上和公会里面的捣蛋鬼吵得脸红耳赤,心里头仍是有条不紊的节奏,凭藉脑袋中那平静的思路,计划也一步接一步自我的脑袋出现轮廊,然后渐渐深化细化,再演变成为我的行动,而因为这一份由心而发的平静,我亦看见了更多以往看不见的细节。
譬如说……
科维纳的善意与恶意……
海老的自我定位……
艾富里那一种既是挑战也是鉴别的眼神……
这一切就好像是以第三者的目光去看待我的自身与周遭,也像是身边的所有事物纷纷缓慢了下来,而我的思路却是跑得飞快,就算是放空著心神,也自然而然地有许多思绪跑入我的脑海,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似是患了重感冒的那一种晃忽。
从前,我偶然也会进入这一种绝佳的状态,而如今这种状态却是久久没有消散。
托赖于这一种奇妙的状态,我才能够像是过往指挥其他见习骑士一样去指挥麾下的冒险者,就算是面对再刻薄的质疑与耻笑我当下也可以对答如流,而不是等到事情过后,才后悔不已地想起那些能够痛击对方的说辞,错失反驳辩解的唯一良机。
说起来,这一种状态是由与拉芙坦战斗时所产生的。
产生的原因不得而知,但我确是十分享受于目前的状态。
在与科维纳会面的翌日清晨,我作出了一个大刀宽斧的决定──出兵。
在高等精灵即将来袭的前提下,我们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莫波里斯城内。
首先,如果我们要烧毁敌方的粮草,那么偷袭便将会是属于我们最理想的行动方式,而一旦高等精灵已经兵临城下,那么别说是烧毁盘龙之森的粮草,事实上我们很可能连城门也出不了,即使幸运出得了城门,也不能保证附近一带的高等精灵不会发现我的行踪。
若然被敌方发现了,偷袭行动便将无法成立。
因此,根据昨日的讨论结果,我们最好还是要比高等精灵早一步抵达盘龙之森。
同时,我们也要想出一个办法来躲避高等精灵的耳目,使得他们无法发现盘龙之森的我们。
但无论如何,单单依凭科维纳的地图,我们也难以作出准备的预测,也唯有亲身去到盘龙之森那儿,我们方能够因应现场的环境而制定实际的策略。
当天中午,我们便收拾好行装,拿到了通行证,出了东城门。
前往盘龙之森的路途并不远,只需要一天的行程。
想当初,我就是在盘龙之森捡到小蓝的。
不过,科维纳在地图上所绘画的路线却是位处于盘龙之森的深处,具体的位置需要一共两天才能够抵达,而为防中途遇上高等精灵的伏击,我也不敢把行军的速度放得太快,在行至林影茂密的森林之后,我只依循著斥候的侦察,步步为营地带队前行。
在出发的第一个白天,我们并没有遇上高等精灵。
在入夜之后,我让大家在森林内驻扎营地。
由于我们的人数众多,所以基本上不用害怕晚间有魔兽袭击我们,而事实上,相比起我们这些冒险者,魔兽其实才是更加感到害怕的一方,就成本效益的角度而言,我们冒险者绝非牠们理想中的猎物,平日攻击民众的行为,更多是出于自卫的本能。
晚餐时间,我和拉芙坦两个人单独在坐到一个小篝火旁。
现阶段而言,我并不希望与其他冒险者过度亲密,因为就算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好,在关键的时候她们还是有可能会因为自身的利益而与我产生矛盾的局面,到时候,友情与义理便会成为我下达指令的障碍,让那些人有了攻击我的藉口。
所谓的公私分明既是优点,也是一个变相的缺点。
在众多熟悉的冒险者当中,也只有拉芙坦较为令我放心。
我相信即使把金山银山放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为了利欲而背叛我的信任。
简单地吃了一些难吃的军粮饼乾后,我一边思索著明天的行程安排,一边向身旁的圣骑士随口问道:“拉芙坦,我记得你是为了故乡的领土而来当冒险者的吧?”
她细细咀嚼著军粮,答道:“没错,在下是为了索菲她的领土而来到莫波里斯城的。”
“现在,你觉得后悔吗?”我问道。
“在下会凯旋归去的。”她以莫大的决心回答道。
我对她的乐观不置可否,问道:“你相信军方的预测会是正确的吗?”
圣骑士小姐客观分析说道:“在下认为军方的预测十之八九都会是正确的,就算支持著这一场战争的是一整个光明联盟,她们也断然不可能任由十万个金币的白白浪费,再者,盘龙之森的地点隐密,对于高等精灵的军队而言,确是一条理想的粮食运输路线。”
我沉著颔首点头,把那地图拿出,旧调重弹。
“假设我们真的遇上了高等精灵的粮车,也假设我们成功完成偷袭行动,但粮车只会出现于军队的后方,若然我们销毁了这一批补级品,那前方的敌方军队也会有所动作,故此我们必须要有一条正确的撤退路线,让我们避开敌方的追击,安全回到莫波里斯城。”
闻言,拉芙坦指向地图上的一条萤光黄线──
这一条线是地图上原来没有的线条,是我们昨日讨论时画上去的。
“这是海老先生画给我们的撤退路线。”圣骑士说道。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道。
“路线穿梭于高等精灵的军势之中,虽然看似自投罗网,但凶险之馀却又符合兵学,是通过反推而猜测出敌方的兵力分布位置,运用我们兵力精简灵活的优点,行走于森林与河流之间,即使回到了莫波里斯城,也可以起到疲敌作用,甚至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对于我们的海老,拉芙坦脸上尽是激赏之色。
时至今日,我倒也对那色老头刮目相看,他也实在太会装了。
然而,即使海老再怎么深谋远虑,他也无法预知未来,事前洞悉出战场的格局。
我严肃著脸孔说道:“除非未来的战场与科维纳的地图别无二致,否则海老昨日绘画的撤退路线我们大概是用不著的,但作为战略的重点,海老所提出的撤退方针也非常清晰,那就是透过迂回的险恶的路线来达至疲敌的效果,但问题是──”
拉芙坦默契地接口说道:“虽然说小部队行军要比大部队行军更为灵活,但在拖垮敌方的追击部队之前,以我方队伍的水平,仍然非常有可能先一步被险恶的地势留住。”
沼泽、丛林、急流、冰原……
在冬天的盘龙之森一带,有著许多加以利用的地势,这一些地势平日闲游时逛逛倒是不会感觉怎么样,可若然用于逃亡中的急行军,那就很有可能会平生出一些令人始料不及的情况,如非真的不幸被敌方发现,我想必是不会领军带著自己的麾下走向这些九死之地。
“唉……”
我轻叹了长长的一声,指向地图上的红线,中止这场没有结论的讨论:“算了,我们在这儿空口说白话也没有什么意思,一切还是等到明天到了指定地点才另作打算吧。”
“嗯……”
拉芙坦患得患失地应了一声,闲聊性质地问道:“对了,艾哈德会长,请问ViVi呢?自从在竞技场见了她最后一面之后,在下就没有再看见她了。”
“她有自己的打算,留下来我也管不住她。”
拉芙坦不放心地问道:“可是她不是我们公会的冒险者吗?如果她在外面溜达瞎搞,保不准会被军队发现她没有覆行冒险者的责任,然后把她捉回来石头屋。”
闻言,我扬了扬手,轻松说道:“安啦安啦,我没有把她和白夜的名字写上逃亡者名单上面,只要她没有想著逃出莫波里斯城,那她就不会出事,但关于她们两个独行侠的事情,你可记得不要和其他人说去,免得底下的人说我以公谋私。”
拉芙坦正直地批评道:“其实这样子的安排也确实是对其他冒险者有点不公。”
拉芙坦的批评是合理的,没有理由在大家为著战争任务而卖命时,白夜和狐女小丑她们却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而终归究底,白夜和狐女小丑都不是那一种可以用常理规范的亡命之徒,要是硬把她们留下来,我真心觉得烦恼的会是我自己罢了。
面对拉芙坦的批抨,我只得无奈说道:“要是拉芙坦你能想得出一个可以制住白夜和ViVi的好方法,那让我马上就派人去把她们两个叫回来又如何?可是,你真能够想出那一个方法吗?或者说,那一个方法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拉芙坦沉思片刻,脸上多了一个无比纠结的表情:“白夜小姐的话兴许还有一点商量的馀地,但另一只野狐狸是百分百无法无天的主儿,我们逼著她去做某些事情,她九成九只会给我们恶作剧添乱。相反,如果我们放生她自己行动,她或者还可以有点建树。”
“所以,你已经明白我完全把她忘掉的理由了吗?”
“我会保守这一个秘密的。”拉芙坦正色说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