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记得许多事情。
他记得那个记忆泛黄的春天。
巨人完结了。
他和同学们骂骂咧咧地讨论它的结局。
说是“没有谁能写出比这更烂的烂尾了”。
骂完之后，忽然有个人说：
“你们说，为什么这么写就会让所有人都感到不适呢？”
林川想了想，说道——
“因为……它把所有曾经美好的东西，都逐一摧毁给人看，告诉你那所有一切都一文不值，你追求的自由只是一团屎。”
“人最受不了的悲剧，不是家庭破灭、不是妻离子散、更不是国仇家恨。”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了，至少有一个仇恨的目标。”
“人最受不了的，是自己价值观的破灭……”
“自己仇恨自己吗？”
“这就像网上骂战的时候，最好的破防武器，就是让对方自己认识到自己是个啥必……”
“他会后悔，会扭曲，会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
“谁都不愿意经历那样的遭遇。”
“而当大家代入故事主角的时候，显然完全无法接受主角主动变成了那个吊样……”
“谁会主动把自己撕成两半呢？谁会主动把自己的马给剁了呢？”
“所以没有人会从那种故事里感受到什么深邃的思考，更不会有任何成长，只会把作者骂死。”
“苦难本身从来都不会让人成长，苦难只是苦难罢了。”
……
“林川”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他的父母只是离婚了。
就像每一个破灭了的家庭那样。
也许有酗酒，也许有暴力，也可能有林川不知道的出轨。
总之，他们把房子留给林川，然后跑了。
可是在“林川”的记忆里，母亲还在。
他记得那年复读，母亲带了食物来。
真切地希望晚自修之后的孩子能够不要饿着。
中年妇人佝偻着的背，就像大湖南岸倾斜的高塔。
林川的父母不算有钱人，但也并不是什么穷人……只是这个城市里无数住户的一员。
普通。
普通到时常被淹没在人海。
她被“优化”掉了，“林川”知道。
系统不会直接蒸发一个人，尤其是宿主的亲人。
它只会“迁移”。
一切都变得似乎顺理成章。
母亲老家的亲戚给她提供了一份工作……于是她回娘家去了。
是这样吗？
也许在某一个更残忍的系统存在的世界里，她被蒸发了。
就像瓷砖上的一滴水。
消失后也没有人记得。
如果是别人，是一个普通嘴臭少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而不是林川，恐怕他会思考很多很多奇怪的问题。
他会想——是不是把老子的妈幻变成了女友？呕，真恶心，什么垃圾系统，劳资不玩了，remake！
他也许还会想——普通攻击是黑化电棍攻击的女友你喜欢吗？呕，真恶心，劳资不能掌握这些母人的世界，真是太恶心了，remake！
他最后会想——劳资就是想要有妹有房、父母双亡，你麻痹的狗系统，不仅不给个劳资能够随叫随艹、永远处于上位的妹，还让劳资的妈每个礼拜发消息来问候，打游戏也问候，烦不烦啊？
可“林川”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他悲伤的眼睛望向泛黄的窗外云朵。
他不是爷。
也不是嘴臭老哥。
没有网上冲浪如此之久的经验。
他从来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忧郁。
那种忧郁伴随着他的一生。
在每一个记忆的画面里出现。
在黑白的天地间。
他无法真心融入任何环境。
欢笑的背后，总是有着难言的落寞。
他的智商很高，他能学习很多东西，假装自己情商很高，和许多人都处得来。
可是并没有。
在那昏黄的岁月里，遗憾总比幸福多。
……
“林川”还记得许多细节。
他高考考上心仪大学的那年暑假，他并没有一张3080的显卡。
在这个重启的世界，卡和电脑都被叶晓霜夺走了。
但“林川”觉得自己应该是从没有过。
因为价格很贵。
挖矿的缘故，各种卡都被炒上了天，甚至有时候有价无市。
不管玩什么游戏，用的都是老旧的烂显卡。
那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
成为了他始终记得的一桩遗憾。
……
“林川”有一个习惯。
他喜欢观察事物。
高中曾经来过一个化学老师，高材生，985硕士毕业，后来林川还成了他的“校友”。
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他选的环境科学，正是林川后来读的专业。
他来这座高中，当个普通老师。
单身。
在大学曾经有过女友，可是对方嫌他没钱。
他没有钱，在本地也没有房。
学校让他住在游泳馆旁边的旧宿舍里。
那年秋天，大雨。
水漫金山。
化学老师住着的地方差点被淹掉了。
他狼狈地跑出来。
原本也许他想咒骂几句。
可是看到同学们真诚的眼睛，他憋住了，他说一切都好，没事的。
他不想带坏孩子，她从来不说脏话。
林川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靠窗座位上。
他盯着化学老师淌水的衣摆。
思考着这会不会是自己许多年后的模样
……
“林川”有许多遗憾。
最遗憾的是凌晨四点码论文的时候。
他不住在大学宿舍里，他是本地人，当然住在自己的家里，不会多花一分宿舍钱。
抠门的大学让大家自己装空调，一个宿舍的人把空调钱还有所有电费平摊……如果不付电费，晚上就断电。
这里头省下来的钱，都被大学拿去盖留学生楼了。
高中都没有这么抠门。
林川所在的高中，至少是给大家直接付掉电费的。
凌晨四点的紫荆花园，你见过吗？
“林川”见过很多很多次。
赶论文，赶公益感想，赶实验报告，赶PPT。
饿了，饿坏了。
脑力劳动就不损耗能量吗？
损耗，损耗得太多了。
围棋国手柯洁以前说过，他们下围棋，到最后都是比拼体力。
“林川”想着没用的事情，那些想要从冰箱里取一点吃的。
然后发现那里面空空如也。
再等两个小时就可以去早餐店了，可是“林川”崩溃地趴在桌子上哭。
男人是不能哭的。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那么说。
有时候，压倒一个成年人，只需要一根稻草。
挽救一个成年人，也只需要冰箱里的一袋速冻水饺。
“林川”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为化学老师那样的人……吗？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不。
“林川”决定开始做些别的。
大家都说计算机就是未来。
他翻箱倒柜，从父亲留下来的那些积灰的书籍里找出了一本十几年前的旧书。
有几本有机化学裴大本那么厚，比原装的格林伍德还要厚。
《C#，从入门到入土》。
“林川”把书放了回去，心想，这也许还有点远。
明天能做些什么？
先把冰箱填满。
永远要把冰箱填满。
……
“林川”有一个习惯，他会在家里备着无数食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