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四点,奥列多结束了今天的授课,然而,由于另外几名研究院成员也在旁听,同时又在理论知识的框架上拓展了许多其他内容,导致本就繁重的学习进度又被严重拖慢。
在离开研究院之前,托林对她说,想要看看那个会放曲子的日记本。
“我有办法让它不响。”他说得很肯定,于是伊芙就将本子交给了他。
托林一手托着本子,另一只手搭在封皮上,就这样定定地站了片刻,然后又将它还给了伊芙。
“是……修不了吗?”
“已经好了,打开试试。”
伊芙将信将疑地打开了笔记,她能听见发声元件中有轻微的机关响动,却不再有音乐声传出来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伊芙只觉得不可思议。
“我帮你把里面的风露威消耗掉了,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纹印。”托林在说话时,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他平时就是如此,仿佛一切事都微不足道,“你不会觉得这有些浪费吧?用在这种东西上,其实只要一丁点就能用很久。”他动了动嘴角,大概是在笑。
“当然不会,我得感谢你。”
伊芙觉得,在这件事上托林的确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如果不是他,自己或许还要去主城区走一趟,“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吧?”
“没必要。”托林说,“朋友之间,帮个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对方拒绝得干脆,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好再次道谢。
有了储物器之后,行动时就会便捷许多,尤其是对一名女性而言:连衣裙上没有口袋,出门时要是想装点东西,就要拎上挎包。只可惜施法书不能放进储物器里——腰带和书套也不是什么百搭的饰品,它们无疑会影响观感,但有时也并非全无好处,固定在腰间的施法书转移了视觉重心,倒是能让初见者暂时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一小会儿。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本砖头一般的小书,已经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个人风尚。
奥列多的授课活动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中旬才结束,用时两个星期。在授课中期,安德文纳曾进行过一次验收——以当面问答的形式。他出的那些题目都不算简单,而且相较于笔试,口述要求答题者必须具备清晰无误的思考能力以及对知识的更深入的了解,稍有含糊其辞便会被继续追问,这显然比在试卷上笔答要难得多。当时,伊芙答得有点磕磕巴巴,但也算是勉强通过了,这不禁让奥列多擦了把汗,在现场的几人之中,除了伊芙之外就数他最紧张了。
“我能感觉到,你是明白原理的,但又记得不多,经常会忘词。一些名词说不出来,于是就用大白话来描述,形容不上来,又要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是能听懂,但下次可别这样了。”在测试结束后,安德文纳评价道,“我让奥列多来教你知识,其他人也帮了些忙,我听说他们讲了不少实际应用的例子,这的确能提高学习的积极性,能让你更快地理解其中原理,但看完了热闹,有些东西最后还是得记牢。有趣味性,但别过度娱乐,要把学习知识当做严肃的事情来看待——明白了吗?”
“明白。”伊芙点了点头,表现得很虚心受教。
事后,克利多斯说,他还是第一次见老师对学生这么有耐心。在场的人一致觉得,安德文纳对伊芙说的那番话完全不是在批评,更像是在“哄”她一样。
时间距克利金人的元旦节大概还有两周,而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雨切终于赶回了沸蒙城。由于他先去了庄园,所以当他折返到伊芙所在的东区小别墅时,天已经快黑了。伊芙和敏希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又看到了家里的马车和车夫,还以为是南芬过来了,而当这名英俊的金发男子从车上下来时,敏希差点要惊呼出声。
雨切穿了一身颇为正式的古典礼服,领子上还系了丝带,一头金色长发也梳理得服服贴贴,由一支古朴的宝石发卡固定成一束。在提灯的暖色光下,那些金属扣子反射着淡淡的辉光,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中,他的发丝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金色。
不难猜出这身打扮是谁的主意,达克仁家女主人的审美可是非同一般。
“你终于回来了。”伊芙说。
“奔龙堡那边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所以耽搁了几天。”雨切对她说。
“你是那个‘雨切’对吗?”刚才,敏希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
“没错,我就是雨切。你好,敏希小姐。”雨切朝她笑了笑。
“你怎么能认出我呢?”敏希有些惊讶。
“伊芙以前经常会提到你,说自己有一个机灵可爱的妹妹,她说得多,所以一见面我就认出来了。”
“真的吗?她经常提到我?”敏希对此非常好奇,“她怎么说的?”
“假的。”伊芙拆穿了他,“别听他的,这家伙见人就骗,我在他面前提你做什么?”
“那他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你和南芬长得像,一猜不就猜出来了吗?”
“哦,是这样啊……”
敏希恍然大悟,随后便捂着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正当他们聊天的时候,一个瘦小的姑娘从车厢里跳了下来。
“阿万娜!”敏希认出了对方,于是就在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把这姑娘吓了一跳。
伊芙看到阿万娜时,便显得有些意外,而趁着敏希与阿万娜还在亲热,雨切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去了一趟百里琳那里,她让我把阿万娜接回来过节,她说这是之前和你商量好的。”
“对,是有这回事,我给忘了。”
“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她让我转交给你。”雨切又递给她一本厚书。
“这又是什么?”伊芙看到,这本书的封面上印着一朵金玫瑰的图案。
“百里琳问过我你最近的状况,我也大致说了一些,她听说你继承了泰莉安的衣钵,所以就决定将把这本书送给你,希望能对你有帮助。哦,坐火车时我翻过一遍,这应该是复仇会内部的藏书,一本用古弗兰托语写的医书,记录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咒语。”
伊芙捧着书,感觉有一股暖流从胸口流过——她不禁感叹,周围的人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可随后,她又觉得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百里琳送自己这样一本书……难不成是要自己把书里的内容全学一遍?
马车夫驾着马车回庄园去了,而雨切和阿万娜将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小别墅里空房间不少,但也并非所有屋子都已收拾妥当,阿万娜可以和三个姑娘睡在一起,而雨切则被安排在二楼东面的一间客房里先将就一晚。叶菲也是第一次见到雨切,在见过这位原本可能成为夫君的美男子之后,她的状态就显得有些反常——或许是因为心情失落,她没有参与当晚的闲聊之中,反而早早地就回屋休息了。
在某些方面,敏希和雪莉尔对这位骑士很感兴趣,众人在一楼的客厅里聊了一段时间,敏希的提问主要是围绕着他与伊芙的关系来展开的,而雪莉尔则更好奇他的那些过往,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感情咨询”。
“骑士先生,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是否理解爱情呢?比如说,如果我爱上了一个自己无法触及的人,即便不会有结果……我还要继续义无反顾吗?”
“说实话,我也不理解爱情,因为我从未经历过。”雨切倒是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我也见过这样的人,有时,咱们作为旁观者,可能还要比当事者看得更清楚一些呢。为爱所困、茶饭不思、寻死觅活……人陷入了这种状态,显然是无法轻易放手的,狂热些的人能为此放弃自己的尊严和道德,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我当然不赞同这样的行径,因为在一个人的心中,没有谁会比自己更重要——在爱别人之前,首先要学会爱自己,这是理性的前提。”
雪莉尔露出了笑容,她觉得雨切的回答很有趣,所以她又继续问道:“那么……骑士先生,你认为什么样的爱情才是令人满意的爱情呢?”
“爱情分很多种,我们能把许多感情都归纳成‘爱情’,但我认为这样的分类实在是有失公允。有的人简单地以为,只要有过肉体上的关系就已经可以称之为爱情了;还有人认为,婚姻是人生之中必要的一环,至少自己该有一个后代来作为自己的延续;也有人认为,爱情并不需要太多,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工作,不耽误自己和朋友喝酒就好;而有的人则把爱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年轻人甚至肯为它而双双殉情,是他们对爱情理解有误吗?也许并非如此,可能恰恰是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没人真正懂得爱的世界里。你看,以上几种都可以算**,每个人都在爱情中得到了满足,但程度上的差异却使得它们并无半点相似之处。雪莉尔小姐,你认为爱情的终点是什么呢?”
“爱情的终点?”
“有人觉得,那就是一对男女在大庭广众下宣誓说再也不分开;但也有少部分人认为,爱情不仅是人与人的关系——我听别人说,在洛明各的约德曼瑟附近,有一个贵族和一只鸟结了婚,甚至还为此举办了一场婚礼,弄得郑重其事,在外人看来,他们也的确是相亲相爱,而又过了几年,这只鸟死掉了,男人埋葬了它,伤心的不得了,但不久之后人们却察觉到,他似乎已经走出了阴郁的状态,因为在那时又有另一只鸟在他肩膀上跳舞了。爱情是否存在这样一个终点——就到这里,适可而止就好;又或者并不存在终点——它总会随着生命进程而迸发新的意义,无论幸福还是痛苦、享乐还是折磨,那都是可被接纳、甚至是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它是如此的广博,以至于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有可能发现它,即便它可能不被世俗所接受。”
“所以骑士先生更认可哪一种呢?”伊芙今晚很少说话,此时却学着雪莉尔的口吻追问他。
“如果我有一个恋人,我可能会非常自豪地对别人宣布:‘我得到了,又或是我占有了她’,唯有这样,才能宣誓‘主权’,但我们都知道,这其实只是一种比喻,因为人人平等,无论是从法律还是道德上说,我们都不能把别人据为己有,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没人阻止我们的奉献——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自己所爱的人,这无疑是一种伟大和浪漫,但……它却不一定是爱,因为爱情不仅是一种单方面的付出:一对恋人都为对方倾尽所有,给予无限期的信任,或许从这一刻起,他们便得到了世上最难以企及的爱,纯粹的爱,这样的爱情无疑是让人满意的,是圆满的,但我却并不羡慕,因为爱情最令人盲目——被它所征服,事实上也就等同于对人类原始本能的屈服,沉溺于情爱与欲望,实则并无裨益,我们不得不为爱情而放弃探索,变得短视,不得不为得到它而花费时间,错过许多事——所以,我并不认可任何对于爱情的观念,我也从未想过要去体验这种东西……我不是爱情女神的信徒,至始至终都不是。”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雨切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倒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伊芙对此不禁感到佩服,同时又暗自感到惊讶,因为她不清楚他的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他是否又真的对自己从未有过想法;而对于另外两名少女来说,她们却还不能在短时间内消化掉这些关于爱情的观点,因为在这个年代,大部分女人对自己的未来其实并无太多考量——无论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又或是保守而多才的古典女性,她们在拼搏又或是努力之后,似乎都有意或无意地希望,会有一个更优秀的男人在名为婚姻的归宿之地等着自己……生育,对于女性而言,即是一种重要价值的体现,同时又阻挠着她们寻求关于自我的更深刻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