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师者们(其七)

作者:橘赭Juzer 更新时间:2024/4/9 18:36:15 字数:4304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整栋楼也只有这间会议室灯火通明,在这个学院最为冷清的夜里,研究院的众人此时正在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

首都的学者与师者们在生活中总是积极而纯粹的——他们走出学校,最后又回到了学校,学习与钻研是生活的本质,并不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改变。

此时,台上在演话剧,演的是一个在西海岸流传甚广的神话故事,由托林饰演的月神将扬言要弑神的战士一脚踹出了“神庙”,这一脚似乎并没有留情,饰演者被踹翻在地,吓了众人一跳——饰演者名叫塔嘉赫,是托林的老师。话剧组起初是想邀请伊芙出演月神的,但托林听说塔嘉赫扮演了弑神者,便要求这个角色一定要由他来演,而伊芙也十分愿意将这个机会让给他。

托林扮演的月神有着冰山一般的气质,在化妆师给他画好戏妆时,效果出奇得干好。

塔嘉赫仰躺在地,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的学生居然敢在这时“临场发挥”,但他并不恼怒,反而是慢吞吞地在地上滚了起来,一直从台上滚到了门口,引得台下哄笑不断。门是关着的,似乎是挡了他的路,他敲了敲门,坐在门口处的俄略金就给他开了门——就这样,塔嘉赫滚出了房间,再从后门走进来,此时,台上已经完成了下一幕场景的布置,于是塔嘉赫跨过了观众席,又出现在了舞台上。

“好凌厉的一脚!”他念着台词,举目四望,“这里烟岚云岫,重峦叠嶂,不像是人间,但也不似神界,我如今究竟是在何方?”

对于托林这种目无尊长的行为,塔嘉赫并未表现得多么在意,但坐在台下的安德文纳却颇有微词,他对一旁的伊芙说:“托林的确有他高傲的资本,但一个人所做出的成就并不能代表他的品行……你可不能学他。”

托林虽然还只是第二学院的在读研究生,但名气却不小,不久前极刻森与哈坦的一些知名学府已经过来挖人了,部分学校甚至还向他许诺,只要去他们那里,就会给他终身教职的待遇。

聚会上的节目各式各样,虽然表演者大部分都是熟人,但有些演出已经具备了专业水准——而那些半吊子水平的演出也能令人捧腹大笑。

叶菲听说可以上台表演,便把她那把在萝镇酒馆里弹过的轮擦提琴带来了——她在求学期间也一直背着这把琴。

轮擦提琴在历史上曾流行过,但如今却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当叶菲将这把笨重的大琴架在支架上时,所有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叶菲之所以喜欢到处带着它,是因为这把琴是她最擅长弹奏的一种乐器,她相信,只要有人听过了自己的演奏,便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而这也的确是事实。

伊芙今天也是第一次听她用这种琴来独奏,相比一般提琴,轮擦提琴的和弦效果非常独特,听那复杂的音色,仿佛是几种琴的合奏。年轻乐手的表现是富有张力的,这种情绪也同样能感染台下的观众,叶菲弹了一曲改编过的北方民歌,激昂的旋律与明显加快的节奏让曲子的意境改变了许多,伊芙觉得,这首民歌现在听起来倒更像水手之歌。

小拉罗不仅数学好,而且也会拉小提琴,在俄略金的鼓励下,他也上台拉了一段,并获得了观众们的掌声。拉罗的天分似乎都继承于他的母亲——第诺的妻子是哈坦人,原本是书学院数学系的一名助理教授,后来嫁给了第诺,便辞去了工作随丈夫来到了沸蒙。刚生下拉罗的时候,她当了几年的全职妈妈,如今则是在首都的一所中学里当教师,她在发现自己的孩子很有数学天赋时,便托第诺联系到了数学班的总教练,在通过了数学教练的考题,得到认可之后,拉罗就进去了国家数学班的少年组。小拉罗的母亲除了擅长数学,最大的爱好就是拉小提琴,在这位伟大母亲的培养之下,年幼的小拉罗并没有浪费他的天赋——其各方面的优秀表现已经超越同龄人太多了。

这场元旦聚会的氛围相当好,虽然这些学者之中有老有少,却不世俗也没有铜臭气,伊芙觉得这倒是有点像学生聚会。

到了后半场,表演结束了,安德文纳对众人说了几句祝福词,随后就和俄略金一起离开了房间;有些人已经期待这一刻很久了——他们拿着各种道具,在台上组织起了互动游戏,屋子里瞬间就变得吵吵嚷嚷了起来;雪莉尔今天还带了一瓶酒——她邀请伊芙一块品尝,感受着吵闹的氛围、品尝着带有浓郁果香的酒水,这倒是让伊芙回忆起了萝镇酒馆里那一晚;研究院的家属们带了一些自制的点心与零食,此时也都拿了出来,他们互相分享,同时也给伊芙匀了一些,虽然单份的量不大,但放在一起却相当可观——不知是从哪听来的传言,他们都知道研究院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人长得不大,食量却着实不小。

又过了一会儿,第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对众人说,他刚才见到执政官了,这位大人物似乎是想过来看看大家。

于是众人一哄而散,他们将地面和桌面简单收拾了一下,可能是单纯地希望能给这位长官留下一点好印象,但时间可来不及——很快,执政官西赫琉便进入了房间,伊芙看到,他身后的两位同行者中还有去而复返的俄略金。

“大家不必忙了。”西赫琉笑着说,“我只是路过这里,听俄略金说各位正在这里聚会,所以就想来看看。”

虽然同在都城,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曾见过执政官,更别提和他说话了。研究院的众人在经历了片刻的呆滞状态后,便都凑上前去,与这位亲民的执政官搭起了话。

伊芙没有去前面凑热闹,西赫琉也没有单独找她,但在临走前,这位执政官还是朝她眨了眨眼,她也以微笑回应。

“我就说嘛,你和他儿子关系这么好,他怎么能假装看不见你呢?”敏希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细节。

聚会散场时,时间已经将近凌晨,在此之前,由于马车夫在楼下等不到雇主,于是就去楼上找到了雪莉尔,问她们稍候该怎么安排。叶菲说难得今天下了雪,想要步行回家,反正这里离家也不算远——这番话赢得了敏希的强烈赞同。就这样,伊芙结算了钱款,让马车夫先一步离开了。和众人告别之后,她们离开了学院,今夜无风,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雪花,眼前的办公楼此时已是漆黑一片,而更远处的图书馆与研究院却仍有光亮。

“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在学院外的长椅旁,醉醺醺的雪莉尔提议道。

于是,她们清除了长椅上的积雪,并排坐了上去。姑娘们彼此挨得很近,而在厚厚的毛呢大衣与羊绒围巾的包裹下,她们并不觉得冷。

伊芙看向地面、看向远处的树林与清澈夜空下的山的影子,一切都被雪所环绕着,在黑夜中显出朦胧的冰蓝色,几颗翠色的暗星点缀着蓝黑色的天幕,稀疏的流云在她们头顶飘过,就像平静湖面上的浮冰一般,清晰可见。

冬夜的寂静与幽暗总会令人不安,让人加快心跳,但此时姑娘们簇拥在一起,却是依靠着彼此的勇气,感受到了一种奇迹般的怡然自得的情绪——身处于旷野之中,却如栖身在狭小的盒子里一样……此时此刻,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

伊芙将手揣进口袋,刚好能触碰到腰间的施法书,她念出一句咒语,让一团光球漂浮在自己身边,借着这一盏明灯,她们趟着积雪,不急不缓地走向了家的方向。

第二天上午,姑娘们乘坐马车,准备返回庄园,因为前几天南芬下了命令,要她们回去过节。研究院最近也在放假,伊芙的假期将会持续到1月5日,而在此之前,安德文纳给她留了一些课业,不算繁重,但也不是能轻松解决的——这是为了防止她在放假期间懈怠下来。

由于昨天刚下过雪,临近黎明时又起了风,此时道路上都是积雪,城内的沥青与铺砖路面还算好走,但郊外的路却已被大雪覆盖,与广袤的原野连成一片了。节庆期间,去城里或城外的人不算少,马车顺着歪歪扭扭的车辙与脚印缓缓地行进着,太阳逐渐升起,天空明媚至极,视线所及之处寻不到一片云朵,蓬松的新雪在阳光之下白得耀眼,这片漫无边际的白在向着莫彻斯克平原的方向延伸着,与那轻盈的碧蓝色天穹、与地平线处耸立的青灰色高峰交汇,在澄澈的大气之下,一切近乎触手可及。

庄园里此时已经开始张灯结彩,雇工们也领到了肉、谷物以及额外的薪酬,在忙完主家的事之后,他们都早早地回家过节了,但发匠和裁缝还没有离开——往年也是如此,南芬会提前几天让他们为大家理发修面、量裁新衣,而今年是拖得最晚的一次。

近段时间,伊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快速发育,尤其是胸部,平时在走路时甚至已能感受到隐隐的坠感,一些修身款式的衣物穿在身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舒坦了。

和伊芙住在一起的姑娘们似乎还未察觉到她身体上的这种细微变化——雨切或许察觉到了,但他根本不会说。

在回到庄园之后,伊芙刚脱下外套,南芬就注意到了她在身段上的变化。

“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伊芙看到她那异常欣喜的模样,还有些不明所以。

“看到你们回来,能不开心吗?”南芬笑着说。

“是这样吗?我看不像。”

南芬此时的样子可不仅仅是只用“开心”就能形容的,更像是一种“欣慰”,就好比是看到自家孩子拿了比赛的大奖,又或是夙愿达成了一样。

“衣服不够穿了吧?今年得给你多量几件。”南芬捏了捏她的胳膊。

“好像……是有一点。”一说起这个,伊芙就有些心虚,“最近一直在研究院学习,有些疏于锻炼,好像长胖了不少。”

“长胖?这可不是长胖。”显然,南芬更了解她的情况,“你不知道吗?女孩子发育起来了就是这样。”

伊芙发现,在最近几个月里,自己的肩膀与关节处似乎变得圆润了一些,就连大腿也“胖”了一圈,几乎看不见任何肌肉线条了——但好在腰腹处并没有长多少肉。她以为这是缺乏锻炼的原因,但或许实情并非如此,经过南芬的提醒,她也想起来了:在女性的发育过程中,受雌性激素的影响,的确是会在身体各处囤积脂肪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慌乱,她朝南芬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她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不是很好吗?”南芬捏了捏她的鼻子,“人总是要长大的。”

谁能想到,在新年的第一天,新的烦恼就这样突然降临了。

在沐浴之后,伊芙用毛巾包起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镜子之前问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自己……是否已经完全适应了女性的身份?

她觉得,或许还没有。这倒不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对她产生的影响,而是因为:作为一名女性,首先要适应的就是不断变化的自身。

人的羞耻心是与生俱来的吗?得益于过去的男性经验,伊芙意识到,女性所普遍具有的含蓄性格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由社会造就的。不同于男性,在传统社会之下,随着胡须的生长与肌肉的发达,男性在家庭与团体之中逐渐得到了与他们能力相符的话语权和责任,其社会关系的改变多过自身的改变;对于女性而言,身体上的明显变化使得她们的魅力与日俱增,可从小就被灌输的教育却告诉她们,要保持纯洁与矜持——外在的吸引力与恪守的美德相违背,这种本性与教化之间的矛盾也同样影响着心性敏感的伊芙,让她在面对别人(尤其是异性朋友)投向自己身体上的目光时,变得有些羞耻和胆怯。这种情绪很容易克服,她仍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内心的复杂感情却是不那么容易平复的。对于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她认为至少该向南芬谈一谈的,但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又或是小题大做——一方面,她可不像敏希那样总需要别人照顾,而另一方面,对于自身、对于女性成长方面的经验,她的知识面又是如此的匮乏……毕竟,她的情况很特殊,她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态是否还算正常,而别的女孩在成长过程中是否也会如此烦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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