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酒店房间。
浴室里传来水声,青丘琉璃正在里面洗澡。
夜未艾坐在沙发上,严肃地训斥着狗子。
“你跑哪去了?也不说一声。害我白白找了半天!”
“汪!(哼!就不告诉你!我求你去找我了?)”
汪小姐毫不相让,当即垮着一张狗脸和他针锋相对。
在她心里,天无二日,只有可儿主人一个太阳。这家伙凭什么训她啊!
夜未艾默默拿出一袋肉食。
“汪!(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吗?!)”
……
汪小姐趴在窗台上,啃一口怀里的大骨头,讲起从前。
她是去为主人上坟的。
幼年的她,只是个普通斑点狗,应该称为‘它’,和众多的‘它们’没有区别,浑浑噩噩地在镇子里流浪,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欺负。
直到女孩的出现,才让它昏暗世界照进一丝光芒。
女孩的日子也不好过,母亲早死,父亲好赌酗酒还会家暴。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她向快要饿死的它伸出了援助之手,把本就少得可怜的午饭分给它。
她不能带它回家,只能每天带点食物给它。但这足以令汪小姐心怀感激。
女孩学习很好,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到河边的路灯下看书。它就趴在脚边,静静地陪着她。
汪小姐至今仍记得那些夕阳温暖的下午,一切都如此美好,仿佛能够持续到永恒。
但好景不长,某天下午,当它如往常一样来到河边,却发现女孩被人推搡在地,蜷缩成一团低声啜泣,书被撕成碎片扔进河里。
前所未有的愤怒涌现出来。
它嘶吼着冲过去,仿佛身体里冲出一头狮子。
尖叫,犬吠,哭喊,飞溅的鲜血。
一阵混乱过后。
汪小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视线里最后的印象,是女孩歇斯底里的哭泣。
它终究不是狮子,只是条虚弱无力的丧家之犬。
它本该在那时死去,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却在听到某个奇怪的低语声后,奇迹般复生。
它爬起来,跳起来,跑起来,想要找到女孩,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最终找到女孩的地方,是悬崖边上。
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打扮得干干净净,站在月亮底下犹如仙女。
汪小姐走过去,蹭她的小腿。
女孩低头看见来者,眼睛从空洞的死灰中燃起光,抱着它痛哭流涕。
“汪小姐,只有你爱我。”
它发现自己第一次听懂了人类的语言。
那是种很难过,很悲伤的语言,就好像是由泪水凝固而成。
女孩跟它讲了许多事情,那天推搡她的同学的家长找上门,说她放狗咬他们。
对方人证众多,无可抵赖。
她父亲勃然大怒,将她关在储物间里打了二十分钟,甚至打伤小腿骨,后来因为治疗不及时,落下病根,走路一瘸一拐。
对于一个青春少女,落下腿部残疾,这是种难以想象的痛苦。
女孩性格更加阴郁自闭,几乎不再与人沟通,只和狗子交谈,因此被人视作怪胎,继而更被疏远。
她给它光芒,自己却坠入更深沉的黑暗中。
如此年复一年,汪小姐隐约意识到这样不好,却不知道怎么办。
万幸,女孩成绩不错,甚至能够代表学校去城里参加竞赛。
回来后,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
“我一定要去泪城。”
女孩整个人突然就变得开朗起来,仿佛谁给了她勇气去面对生活。
汪小姐后来才明白,这种情况叫做恋爱。
那时候没有手机,只有镇子上的小卖部有公共电话。
女孩偷偷攒下硬币,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会一瘸一拐地走过半个镇子,去打电话,即使路上被人嘲笑也不在意。
她每天掰着手指数中考的日子,因为到城里上高中就能每天都见到他了。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却又好暖好暖。
女孩的人生中,亮起了从没有过的希望。
中考结束,成绩出来,她六门考试全不及格,哪里的高中也去不了。
平时班里倒数的那个男生却得了接近满分,就仿佛两人的试卷对换一样。
男生的爸爸是镇长。
女孩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意图反抗命运的不公,却毫无意外地遭遇了惨痛挫折。
酒鬼父亲让她留在矿区上班,不要再去想高中的事情。
计划好的一切全都落空,希望之光再次被黑暗吞噬。
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与他争吵起来。
酒鬼在外唯唯诺诺,在家可威风得不行,见女儿忤逆自己,便勃然大怒,对其拳打脚踢。
汪小姐从门外冲了进去,咬住男人的小腿不撒口,直到血肉模糊。
它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要比之前强大许多。
这次绝对能够保护好她!
男人惨叫连连,抄起旁边的铁棍,高高扬起……
“不!”
女孩尖声叫喊,声音凄厉得宛如垂死的天鹅。
一下,两下。
铁棍重重落在汪小姐的背部,直到它被砸断脊柱,瘫软在地。
它又一次死去了。
它没有害怕,因为它知道自己将再次归来,并将变得无比强大,甚至能够保护一个人。
可女孩没有等到那天。
在汪小姐找到女孩的半小时前,她把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它蹲在门口,想了半天,去小卖部拨通了某个号码。
打了三次才接通。
对面传来一个烦躁的男声。
“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我们分手了!明明说好的事情,是你自己变卦了!是你没能遵守承诺!”
沉默。
“你又不说话,你又不说话!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总是打电话又不说话!你究竟想怎么样?”
男孩几近崩溃地吼了半天,直到最后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过几天去找你,见面把事情说清楚。”
可女孩永远也听不见这句话了……
一段悲伤的尘封往事。
青丘琉璃直接钻进夜未艾怀里嚎啕大哭,好像她就是那个可怜的女孩似的。
尽管其中仍有不少可疑之处。
比如,汪小姐明明是徐可儿取的名字,为什么故事里的那个女孩也这样叫?
兴许是巧合,兴许是叙述的问题。
但在沉重的气氛下,他也没法质问这种细节问题。
“那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
在夜未艾听来,这人愿意跋山涉水来黑镇,其实是还爱着那个女孩的。
但可能没爱到那个程度,否则应该早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的一点温柔,不足以将女孩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汪小姐啃完骨头,站起来,舒了个懒腰。
“汪。(我把他们葬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