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雪从石块上下来,走向沙耶,一直到溪流的边缘才停了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对沙耶说道:
“对不起……”
林涧雪有些失落的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我没有资格成为沙耶的朋友。”
沙耶歪了歪头,疑惑道:
“在林涧雪眼中,朋友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林涧雪一愣。
朋友……是什么?
思考了许久,林涧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你们人类不是最应该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吗?”
沙耶晃荡着自己的尾巴,下垂尾巴划过水面,溅起一道又一道水花。
她突然想到,所谓的朋友,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界定,‘朋友’的定义太宽泛了。
表面朋友也是朋友,酒肉朋友也是朋友,死党也是朋友,熟人之间也可以当朋友。
但沙耶并不觉得表面朋友真的符合朋友的概念。
‘朋友’这种东西似乎也是有深浅程度的。
太久不当人的沙耶陷入了沉思。
参考前世和对这个世界的观察,朋友这种东西好像并不是一种情绪所指代的,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社交状态。
可惜沙耶前世没怎么交过朋友,成为社畜后更是除了工作以外只呆在自己的小租房里。
等等,为什么我要去思考所谓的‘朋友’的概念是什么呢?
‘朋友’关系只是我用来接触人类社会的一种尝试,本质上是获取某个人类个体的信任,并以此为切口混进人类社会罢了。
想通了的沙耶对林涧雪说道:
“我不清楚你们人类对朋友的界定,但你认为朋友之间会相互欺骗吗?”
听到沙耶的问题,林涧雪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不会……吧。”
“朋友之间会相互隐瞒一些事情吗?”
“唔……看情况吧,是否有隐瞒或者讲的必要,还有交情的深厚程度?”
“那欺瞒呢?”
林涧雪愣了一下,良久,她低下了头。
“不会……”
“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对不起……”
说完林涧雪沉默了。
看着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林涧雪,沙耶淌着水流走了过去。
因为身高问题,再加上沙耶在水中,所以她得仰着头才能够看到林涧雪的脸庞。
看着对方的眼眶中泛着泪花,躲闪的眼神中带着失落、自责与悔意。
沙耶能够感受到,对方此时流露的情绪是对自己的。
她伸出尾巴,将尾巴抵在林涧雪的下颌,让她稍微抬点头正视着自己,两人的眼睛互相对视。
沙耶静静地看着林涧雪,她没有感受到对方身上有委屈、不甘、怨念、厌恶、恐惧与恨等之前感受到过的情绪,而是一种奇怪的,自成为怪物以来从未感知到的情绪——
愧疚。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沙耶没由来地想道。
林涧雪是他所观察到的人类之中最奇怪的一个,就像是一个……好人?
沙耶在脑中浮现出这个词汇。
“我说了,你不需要道歉,如果你想当个复读机的话,我不介意把你扔回去。”
“对……唔……我知道了。”
看着沙耶的眼睛,林涧雪硬生生地把后两个字憋了回去。
还是那样没有起伏的语调,冰冷而淡漠,但林涧雪感到的不是不安与压抑,而是释然。
沙耶从来没有责备过自己。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用以对待人类的方式来对待沙耶。
不需要去太过思考‘朋友’的含义。
不需要应付那种人类之间的虚与委蛇。
也不需要在对待他人时还要谨慎地去揣摩对方的心思,然后小心翼翼地躲避对方背后所隐藏着的恶意。
沙耶不是人类,她很纯粹,没有人类那么多复杂的情感,所以刻意去维护和扮演‘朋友’的角色,费尽心思维持着虚假的‘朋友’关系其实是最无意义的。
她不过是自作多情的自认为为在沙耶着想着,自以为是地将自己代入到了善解人意的人设。
但这些,在面对沙耶时其实都不需要。
与人类相处需要互相戴上面具,但面对沙耶时不需要。
沙耶不是人类,她对任何事物都不会带有恶意,林涧雪也不必担心沙耶在背后隐藏着恶意的情绪什么的——
因为沙耶本身便不具备这种情绪机制。
沙耶能够感受并理解人类身上的对于其他事物的恶意,但她本身是不会、也不具备产生恶意的条件。
不需要去隐瞒什么,解释什么,对待人类才需要解释,但沙耶不需要。
她的一切顾忌都是不必要的,她的很多想法其实沙耶都能够感受到。
她本应该从一开始便真诚相待,而不是扭扭捏捏地,隐瞒这个顾忌那个。
然而对于这些,林涧雪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她注视着沙耶,感受着下颌来自沙耶尾巴末端沾湿的鳞片的清凉与轻软感。
加快跳动的心脏与仿佛烧红的耳朵,仿佛回到了二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林涧雪鼓起勇气,有些‘厚颜无耻’地问道。
“我们,还能够成为朋友吗?”
“如果你想的话。”
沙耶走上岸,甩了甩尾巴上的水迹,平静地回答到。
感官接收到对方情绪的变化,她的结郁好像打开了,莫名其妙的。
不过既然有进展,这也就意味着‘朋友’的尝试可以继续。
一条路还能走的情况下,沙耶不会轻易地就放弃掉。
——
在沙耶的授意下,林涧雪生起了火堆,因为已经到了深夜,天气有点凉,沙耶问题不大,但是林涧雪怕冷。
林涧雪生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为了克服畏火的弱点,沙耶几乎每次在林涧雪生火烤肉做菜之后尝试靠近火堆。
效果还是有的,身体能够靠近明火两米三左右,尾巴完全封闭感知的话,不看着其实是可以伸进明火里的。
林涧雪坐在火堆旁,沙耶则坐在原先的大石块上,安静地听着林涧雪说的话。
“我对现状的不安与虚假的梦幻感来源于现在与之前生活的割裂,我一直觉得自己逃离了那个地方,至此以后不用再为曾经的一切而苦恼,我以为我迎来了新生。”
林涧雪看着火堆上燃烧着的枯木。
“然而实际上是我怯懦地逃避了一切,其实心魂一直被禁锢在那里,永远无法逃离。
因为我一直在试图忽视着那位几乎撑起我整个十九年的人生的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