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肆言把果篮放在桌上，就在桌边坐下了，生疏地往四周瞟了两眼，不知该如何起头。
沈郁见他不自在的模样，先开了口，“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想着今天过来了？”
“嗯…我早上去集市买菜，碰到知府衙门里的仵作方老头的儿子方贤了，他跟我说洛捕头死了，是楼主杀的，我就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楼主受了刑被接回来了。”
高肆言说完这番话，肩膀放松了许多。
沈郁是知道衙门里有他们的人的，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愿意关心风波楼的事。
高肆言见沈郁似乎在走神，问道：“楼主，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情况，可以和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上点忙....”
他说完，眼神移下来，沉声道：“之前没有等到楼主回来我就走了，那时候是因为...我觉得风波楼没有希望了，也觉得楼主和副楼主因为私人感情的事影响整个风波楼，反正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吧…不过，一码归一码，楼主竟然进了衙门，还受了伤，这口气我是有点咽不下去的。”
沈郁靠在床头侧身望着他，淡淡一笑，说道：“小高，你走了之后我都没去找你，你还能惦记着我，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了，不过，从我决定解散风波楼开始，我的事就和你们无关了，你也别再去打听，好好过你的日子。”
听他这样说，高肆言便知道事情比他想得还要严重。
他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两只手握在一起，清淡的五官纠结地皱了皱。
沈郁看他没有想走的意思，也不催他，多日不见，再坐一会儿又何妨。
正想再问问他最近的状况，高肆言忽然抬起头对他说：“楼主，虽然你这么说，不过你在衙门里被人打了这件事，肯定很快就会传到其他兄弟耳朵里的，就算你不想让兄弟们掺合，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来问上一句。”
沈郁对他这种说法并不喜欢，看着他说：“我怎么管得了你们不来掺合，你们非要掺合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说你们最好不要来趟这趟浑水，对你们没有一点好处。”
高肆言面露歉意，但他说话一向犀利，直言直语道：“楼主，我不是想惹你不高兴...我先说下我对这件事的一些看法吧，只是我的猜测...”
“洛朝夕被楼主杀了，这事我是不信的，原来我们也没少和他打交道，我就想过查一查他，可是很难查到他的过去，这次又说死在风波楼了...总之他有很多空白的地方没有查清楚，我觉得楼主还是需要有人帮你搜集情报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们被卷进来，哎....”
他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楼主，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好像特别害怕兄弟们牺牲，以前你就这样，稍微有点危险的任务，你就会偷偷跟着去。”
沈郁听到这，眼睛微微惊讶地睁开。
高肆言看到了他的反应，继续说：“楼主不用这么惊讶，大家都知道的，况且三年来风波楼一个人都没死过，顶多受点重伤，那么多危险的任务，想想也未免太过幸运了。”
沈郁打断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了，这次的事和原来那些任务不能一概而论。”
“我知道，我能感觉出来，但我还是想说，楼主，你应该对风波楼的情报网多一点信心，现在可能是稍微差点了，可原来余州城哪里找不到我们的人？你这样也不敢用吗？”
沈郁被他说得坐直了身体，忍着伤疼凝视他：“既然你问到这里，那我也和你坦白说，趟了这趟浑水，搞不好就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个罪全凭皇帝一句话，就算真的落到我头上，数来数去我就这几个人，我还能跑，你们呢？你说的网呢，上面有多少人，都没爹没妈没儿没女吗？都是孤儿？你也不要说我自不自信了，我没有这个资格带你们一起跳火坑。”
高肆言还要张口，被他抬手打断，“你也别说什么兄弟什么恩情了，你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认我这个兄弟，我最多心里感激你，但你要是因为这件事死了，我会一辈子睡不安稳....你回去吧，你也不要自作主张去查什么，查出事来你自己担着，我没有叫你帮忙。”
沈郁没有再看他，收声后却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未免有些重了，缓了缓又回头看他，语气稍稍放软，“小高，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比我觉悟高，别为了感情误事，不管是什么感情，这好像还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吧，怎么到头来换我提醒你了？”
他笑了笑，带点自嘲的意味。
高肆言张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喉咙莫名噎得慌。
他坐了一会儿，手掌摩擦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缓缓站了起来。
“好吧....楼主，那你保重身体，我回去了。”
他喃喃说道，边走边回头看沈郁，又和他道了声别，才慢悠悠地走了。
在外面大厅里碰到了梁洛雪和许恨心，寒暄了两句，然后被她们送到了门口。
“副楼主，许医师，不用送了...我走了，改天再过来看楼主，告辞。”
梁洛雪和许恨心都感觉他比进去前低落，不知道他和沈郁谈了什么。
走出风波楼的高肆言，把手揣进了袖子里，往风波楼西侧的方向走了。
才走到第一个巷子口时，忽然被等在里面的一伙人给抓了进去。
树影斑驳的墙面上，印着两三个叠在一起的人影。
“怎么样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楼主伤得重不重？”
说话的是急性子的夜三郎。
高肆言听到他的大嗓门，很后悔把楼主受伤的事告诉他。
“楼主去了衙门他们还能手软吗？”
“妈的这帮畜生，拿着鸡毛当令箭，我xxx…”
风铃捂住了夜三郎激动的嘴，把他拖到了一边。
这时，阿川揽住高肆言的肩膀，一道往巷子深处走去。
“楼主怎么说的，你怎么这么一副表情？”
“还怎么说，还是不想让我们帮忙。”
“哎....楼主的性子....”
阿川叹口气，把手收回来，边边走说：“那你怎么打算呢，反正我是决定要给那几个动手的小子一点教训了，他们原来经常和洛朝夕到潇湘馆喝酒...”
没等阿川说完，高肆言随口道：“潇湘馆...那不是正巧，你现在不就和潇湘馆的老板娘搞在一起。”
“啧...你原来好歹也算个读书人，说话怎么老是搞来搞去的...真粗俗。”
说着便穿过了巷子，到了夜三郎和风铃住的地方了。
高肆言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天边逐渐下沉的夕阳。
另外三人见他突然不走了，夜三郎便奇怪道：“言哥，不去我们那坐会吗？商量商量怎么搞死衙门里那帮家伙啊。”
高肆言突兀地问道：“我是孤儿，我不怕诛九族，你们呢？”
夜三郎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地跟了一句：“我啊？我也算是孤儿了吧…我阿妈死了我家里就没人了，什么诛九族啊？”
他左右看看，风铃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夜三郎，意思是他也一样。
此时三人的目光都到了阿川身上，阿川疑惑道：“看我干嘛…我刚找着对象....”
“没什么。”高肆言淡淡道，在夕阳下咧嘴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什么啊，神神秘秘。”
夜三郎嘀咕着，叫阿川和他们回去喝酒。
但阿川却摆了摆手，看着高肆言走远了，对夜三郎和风铃说道：“这几天晚上你们两都来潇湘馆，咱们在那喝。”
看他眼神里的深意，夜三郎和风铃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说好之后，阿川往东边走了，耳边还能听见夜三郎越来越远的嘀咕。
“这群白痴，连我们的楼主都敢打，真以为风波楼没了。”
风铃沉沉地嗯了一声，和他一起回了北边的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