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大门虚掩着，萧宁站在屋檐下，出神地望着院子。
细雨打在芭蕉叶上，一滴又一滴，让叶片不住地点头。
客厅里只留下古越影和古雾雨两个人，对坐在一张方桌上，中间的两碗大红袍，谁也没有动过。
古越影有些难开口，带着歉疚对她说：“这几年你在外面受苦了，是小叔没有照顾好你。”
古雾雨捧着手指，望着茶碗冒出的热气，缓慢否定地摆摆头，但没有说什么。
古越影又说：“你们走后的第三年，情势其实已然缓和了，我这边也安定了下来，那时我想过去接你们回来，后来却打听到，你在玥王江心彻那里。”
他垂下眼眸，似在回想，“我想你在那里过得好就行了，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你是在江家人手里....你是怎么从余州离开的呢？是不是因为皇帝去了江南？”
他语气隐晦，试探地问道。
古雾雨沉吟片刻，没有办法对他说出真心话。
既不是因为皇帝，也不是因为王爷，而是因为她喜欢的人要成亲了，自己不愿意再留下罢了。
“王爷...是因为王爷去了京城，我和小宁没有能待的地方了，我就想不如干脆回去吧，我们见过了皇帝，听他说鲤云已经和平安定了，所以...就决定回来了。”
古越影听她说江心彻离开了余州，心想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江心彻的确被调派去了北方。
不过他不是来打听这些事的，回过神对古雾雨道出他此行的目的。
“雨儿，小叔也想接你回去，回去后还住在将军府，这几年你在外面受的苦，我会加倍补偿给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和小叔说，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古雾雨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这让古越影感到意外，他以为她也是很想回去的，可她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莫非还是在责怪自己当初叫她离开鲤云吗？
可那也是他的无奈之举，兄长离世后，鲤云依然深陷动荡，将军府遭到肃清，新旧势力错综迭起，把她留在身边恐怕也会让她遭遇不测。
所以他才挣扎着将她送出了鲤云，只为了保住兄长的骨肉....
但古雾雨并不是为这件事犹豫的，她怎么会因为离开鲤云而责怪他，心中反而只有感恩。
她犹豫的是，这一次离开，往后应该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沈郁了。
要是能陪他再多走一段路，到西州去可能会花上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
她想着想着，眼眶里也像茶杯一样泛起了雾气。
“小叔，我想...你让我考虑一个晚上，可以吗？”
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对古越影说道。
古越影感到疑惑，关心地问道：“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古雾雨摇摇头说：“不是的，我本来也想要回去，只是这次之后，应该很难再见到这些朋友了，我想和他们道个别。”
古越影知道她说的朋友是谁，沈郁的事，还有萧仙儿的事，他不打算向古雾雨问起，只想赶快把她接到身边，让她远离这些是非。
“那好，那我明日午前再来接你，你也和小宁说一声。”
“嗯....”
古雾雨点点头，捧起茶抿了一口，尝到十分苦涩的味道。
这时候，从厨房出来的梁洛雪正从堂屋前的庭院经过，往月牙门里瞥了一眼，发现萧宁仍站在屋檐下。
还没有聊完吗？
她把视线移回来，稍微一想，往西厢房去了。
“沈郁。”
推门进去，看见沈郁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萧仙儿也坐在他对面，正在画圈研墨。
“是要吃晚饭了吗？”沈郁抬头随口问道。
梁洛雪叹口气走过去，站在书案旁，犹豫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
“....怎么了？”沈郁听见她叹气，面露疑惑地搁下了笔。
梁洛雪说：“古雾雨的叔叔来了，来接她回去，萧宁没来找你说这件事吗？”
沈郁愣了一下，才说：“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
“也没有多久，就刚刚一会儿，我还以为她会来告诉你...”
说到最后变成了嘀咕声。
沈郁挺直的腰忽然缓缓靠回去，拖长了话音道：“有人来接也挺好啊，她们本来也是要回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梁洛雪露出苦恼的表情，摸摸脑门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感觉....”
“感觉什么？”沈郁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感觉古雾雨好像不是很想离开的样子...
梁洛雪心里是这样想的，却别扭地说不出口。
“算了，没什么，你要去见一下吗？我们刚刚都见过了。”
“...我去见吗？”
“她好歹也曾救过你的命，算起来还是我们的大恩人，还有萧宁，她应该也是要跟着回去的。”
沈郁疑惑地瞄她一眼，他当然知道古雾雨是自己的大恩人，但问题是...
“好吧，我还是去见一下。”
他起身绕出书案，梁洛雪和萧仙儿也一道和他出去了。
穿过庭院，正走到堂屋门口，沈郁的视线便与萧宁四目相接，而这时，半掩的门也正好开了。
古越影出来去拿门柱旁的伞，一抬首，和走上前来的沈郁打了个照面。
虽然不曾谋面，但他却一眼认出，这个撑着伞的年轻男子就是沈郁。
沈郁自然也猜出他就是古雾雨的叔叔古越影，从他散发的气场便能感受出，他也是一个不太好对付的人物。
“前辈，你好，我叫沈郁。”
沈郁先走上去向他问候，古越影用余光看见了萧仙儿，却没有刻意去留意她，注意力放在沈郁身上。
“沈郁，我听雨儿说了，多谢你对雨儿和小宁的关照。”
古雾雨腼腆地颔着首，感觉到沈郁的视线似乎移过来了一下。
“应该是我要道谢才是，古姑娘曾救过我的命…”
沈郁正说着，忽然发觉古越影的目光疑惑地一沉，古雾雨也马上向他递去一道请不要多言的眼神。
他才不明所以地收了声，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前辈现在就要接她们走吗？”
古越影在心中记下了沈郁的话，淡淡道：“我明日中午再过来，雨儿说想和你们道个别。”
古雾雨偷偷观察着沈郁的表情，很想在他脸上看到不舍的踪迹。
沈郁的神色说不上低落还是平淡，看上去仍是很平常的模样。
“那好吧，那就...我明天中午去送一送你们。”
古雾雨心中忽地吹起一股凉风，他果然是不会说出她期待的那些话的，自己还在幻想什么呢？
“小叔，我送你出去吧。”
她见古越影撑开伞准备要走，便提了口气，进屋去拿了伞，和萧宁一起去送他。
沈郁立在房檐下，看到古雾雨在细雨之中纤细的背影，脑中总想起她娟秀的毛笔字。
可他才一想起来，就马上止住了思绪。
走了是对的，待在自己身边只会徒增烦恼。
“是不是要吃饭了？许姐姐和晚纯前辈在做晚饭吗？”
梁洛雪无言地看看他，只觉得他也有些古怪。
萧仙儿也不出声，抓着他的袖子，无论何时都抓着，像牵着一根绳子。
.........
傍晚，吃过了晚饭，便都各自回房间准备休息了。
要说的话在饭桌上都说了，气氛也并不伤感，反倒都觉得是件好事。
窗外小雨淅沥，冷风入室，吹得蜡烛微微打颤。
古雾雨和萧宁正对着坐在圆桌上，把她们当着大家面不方便说的话继续说完。
面对萧宁愁眉不展的脸庞，古雾雨开门见山地把她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小宁，我们把契约解除吧，爹爹和你定下的奴卫的契约，我想把它解除掉。”
“...什么？”
萧宁冷不丁听见她这番话，惊得头皮一麻。
古雾雨继续平淡地说：“其实上次离开余州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了，我觉得你一直都在迁就我，因为我和你有那样的关系，你把我当做你的小主人，所以只能遵从我的想法...”
她忽然轻轻一笑，说道：“其实你是想留在沈公子身边的，对吧？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和我回到鲤云也一样是跟着我，你的家族...你也回不去了，我不应该让你这样永远跟着我，小宁，我们是朋友，以前那种奇怪的契约，就让它作废吧。”
她说完伸出手掌，看着呆楞住的萧宁，“把你的契约书给我吧，我这里也没有爹爹那一份。”
“小雨....”萧宁的嗓音已经哽咽了，难过地说，“我们不能陪楼主到西州去，然后再回去吗？我没有说不和你回鲤云，只是...好不容易遇见了，和他一起给仙儿找到大夫，治好病，等仙儿好了，我们就...”
“我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跟下去了，反正早晚是要分别的。”
古雾雨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很快地抹了一下眼角，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对她说：“你不用勉强自己，你这样我也不会觉得开心的，反而会觉得很有负担，你把契约书给我吧，你不愿意的话也没有关系，那我就口头上正式告诉你好了。”
萧宁看到她变得严肃的面孔，慌神道：“等一下！我还没有想明白，我没有答应呢！”
“古家的奴卫古宁，从今日起....”
“小雨你不要说...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萧宁想去捂住她的嘴，却被她抬手拦住，喉咙噎了一下，忍着眼泪继续说道：“你不再是古家的奴卫，不必再听从古家人的命令，从此往后，你将恢复自由之身，你的姓氏，我也代替古道然将军将其收回，以后...”
萧宁听到她的哽咽，早就忍不住落下眼泪，总觉得她是在和自己告别，一场残忍的告别。
“以后...我们只是朋友，你只是小宁，是可以自由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小宁，所以，你不用再跟着我啦，去留在你想留的人身边吧。”
古雾雨硬生生将眼泪停在眼眶里，伸手握住她的手背，鼓励地拍了拍。
萧宁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看到烛光下一张温暖的脸庞。
“小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本来也是把我当成朋友的，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样的话。”
“因为你没有把我当朋友，你太在意我的想法了，就算我的想法和你的完全不一致。”
古雾雨收回手，慢慢站了起来，接着又安慰她：“你只是有些不习惯，等你习惯就好了，明天我就和小叔回去了，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也想和我回去，我们就一起走，如果你想留下，和沈公子再待一段时间，或者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我都会替你高兴，真的。”
她朝萧宁笑了笑，一个时隔已久的开朗而纯真的笑容。
萧宁看得呆住了，肩膀一抽一抽地啜泣着，仍然只会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她想不通的事太多了，不只是古雾雨要和她解除契约，也想不通古雾雨为何要这么坚定地离开，难道她不喜欢楼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