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两人躺在床上，背对着背，谁都没有睡着。
虽然知道对方没有入睡，但她们也不想再挑起话头，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就由自己做决定吧。
萧宁时而睁开酸涩的双眼，时而又紧紧闭上，潮湿的空气让皮肤发凉，让人忍不住想蜷缩起身体。
到了后半夜，她混沌的脑袋似乎才清醒了一些，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她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这个决定可能会改变她的一生，她从来没有做过影响如此重大的决定，在她不再是一个仆从的今夜，去思考她真正想做的事。
虽然在将军府，在古雾雨身边，她对奴卫这个身份的体悟并不深刻，但这个身份就如同她那只异于常人的眼睛一样，没有什么明显的影响，却从她出生起就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完全不去在意古雾雨的想法，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夜已过半，她脑中仍然是一团乱麻，睁开眼睛看见洒在床头的月光，黑亮的眼珠往侧窗偏了偏，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
她忽然坐起身来，看了一眼面朝着墙壁的古雾雨，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了。
她想出去走一走，一个人想一想。
古雾雨在她推开房门时，慢慢睁开了眼睛，手指虚握成拳，接着握紧自己的衣襟，告诉自己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在院子里乱逛的萧宁，因为空气的湿冷而抱起了两只胳膊。
她低着头在昏黑的小路上走着，石板路很湿，路两旁飘来浓郁的花香。
不知不觉走过一道院门，左边不远就是沈郁和萧仙儿住的西厢房。
她立在原地，凝神望了一阵，她很想去问问沈郁，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以她的轻功，若是飞到房顶上，掀开一片瓦，偷偷看一看他，或者站在窗前往里面偷瞄两眼，也不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
她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又马上否定，就算真的去问他，他恐怕也只会说，仙儿的事你不用担心，做你自己想做的吧。
“哎....”
萧宁想象得出沈郁的反应，低头叹了口气，想转身回去了。
却在这时，她瞥见正对面挂着的灯笼晃了一下，这一下也把她的眼睛晃亮了。
她想起那里是楚晚纯住的房间，心里又冒出一个念头。
虽然这么晚去打扰她有些不礼貌，但眼下恐怕也只能去找她倾诉一下了。
晚纯前辈总是能一语中的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好像什么事情都能理得很清楚，也许她能帮自己理清思绪。
萧宁如此想着，穿过中庭走到了主屋门前。
鼓起勇气轻轻叩了叩门，灯笼在她脑袋上方继续左右摇晃着。
“应该睡着了吧…都这么晚了...”
才嘀咕了一句，惊喜地发现屋里亮起了烛光。
萧宁高兴又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袖，没多久，面前的门果然打开了。
楚晚纯披着一件藏青色的刺绣披肩，里面穿着素白的长裙，开门后看见是萧宁，一边拢了拢胸前撑起的衣领，一边柔声叫她进屋。
“萧宁，进来吧。”
她托着一只金属烛灯，等萧宁迈过门槛后，再轻轻地把门掩上。
“不好意思晚纯前辈，这么晚了我还来打扰你。”
楚晚纯回过头，捋了一下耳边垂落的发丝，微微笑道：“没关系，我也快要起床了。”
“啊...这么早...？”
“坐下说吧。”
楚晚纯把烛灯放在桌上，给她指指圆凳。
萧宁努着嘴坐下，两只手夹在膝盖里，不知道该怎么起头。
楚晚纯端坐着看看她，过了一会儿问道：“你睡不着吗？是有什么烦心事？”
“唔....”萧宁低着脑袋点点头，“我...我想问问前辈，就是...小雨明天不是要走了吗，但是我...我可能不想现在和她一起回去，也不是不想回去吧，是想再和楼主...不是，和你们再待一段时间...”
楚晚纯大概明白她在烦恼什么了，只是没想到她会来找自己问这件事。
“你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是吗？”
“是...”萧宁顺着她的话点头，可总觉得自己纠结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楚晚纯用一种平静的目光打量她，忽然问道：“你最近有在练剑吗？”
“....啊？”萧宁惊讶地抬起头，迟钝道，“有，有练的。”
“现在那把剑用着顺手了吗？”
萧宁想了想说：“挺顺手的，比原来习惯多了。”
“你适应得很快，从我将那支剑交给你之后，也只过了三四个月吧。”
萧宁看着她没有戴发饰的干净的脸庞，困惑地皱了皱眉，“晚纯前辈，你和我说得直白一些吧，我有些笨，有点听不懂，为什么你要问我剑的事，这和我现在的烦恼有关系吗？”
楚晚纯搂着披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对她说：“萧宁，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旧的剑碎了，不知道该不该要新的剑，也不知道新的剑要什么样子的。”
“旧的剑...新的剑....”
“其实我并不是要开导你，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选择，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难题，不管怎么选，都总是会产生相应的遗憾，你回去会有遗憾，不回去也会有遗憾，世上两全其美的结果实在稀有。”
萧宁定定地望着她，蜡烛的火苗在她们眼里静悄悄地发着光。
“前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一个人一直跟着一个人，只是一直默默地在跟在他身边，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只是跟着他，不管他和谁在一起，心里装着谁，都只是...只是想待在他身边，这样也算做喜欢吗？”
楚晚纯突然被她问住了，看着她认真且困惑的脸，内心深处传来一记闷响。
萧宁见她半天没有回答自己，有些丧气地软下腰杆，喃喃道：“而且，这个人还想抛下她的朋友，去跟随那个不会有结果的人...其实没有结果也没有关系，可问题是....”
她越说越迷茫，索性坦白道：“我的朋友也喜欢他，我还能继续喜欢吗？我该喜欢他吗？我真的喜欢他吗？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喜欢他...”
她一句一句地问着自己，问这些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沉默地深究了一会儿，她忽然抬头叹气，沮丧道：“我不知道...没有人教过我什么叫做喜欢，我只学过怎么杀人，怎么放血，怎么走路不被人发现，怎么掩盖自己的杀气…晚纯前辈，你杀过人吗？我五岁的时候就杀过人了，父亲给了我一把刀，把我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屋里有一个人，被堵着嘴，捆在柱子上，父亲说他是一个坏人，是一个要被处死的人....”
萧宁回忆着，周身也下意识地散发出了寒冷的杀气，表情淡淡的，似乎对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楚晚纯伸手扶住她的肩，温暖的掌心传出的温度打断了她的叙述。
“萧宁，萧宁。”
她连续叫了萧宁两声，直到她的眼神恢复成原来单纯的模样。
“你可以试一试，只要你愿意承受代价，你可以做任何事，但任何事都会有代价...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只能这样回答你。”
楚晚纯说完这些话，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异常地加快了许多。
萧宁的眸子墨一样深邃，另一只又蓝盈盈的通透，随着她的话重复：“试一试...就是说我可以喜欢他吗？”
楚晚纯顿了顿，将手收回来，后背冒起一层冷汗，细声细语地说：“你可以去感受一下，这到底是不是喜欢，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种情况，究竟算不算喜欢一个人，这方面，我也不太懂。”
她偏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垂的眼眸和萧宁的迷茫别无二致。
没过多久，天渐渐亮了，雨过天晴，清晨的鸟叫声悦耳动听。
沈郁意外地起了个大早，洗漱完，脸上还挂着水珠就推开了门。
他站在房檐下，伸直修长的身体，仰头望了望淡蓝的天空。
“啊.....”
他莫名其妙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收回胳膊抓抓脑袋，一只手叉着腰，一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样子。
“...起太早了，再回去睡会算了。
他昨晚也没有怎么睡好，萧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去敲了主屋的门，这些都被他察觉到了。
等她们两个都走了，自己也该继续出发去西州了，路上最好别再遇见了，不然又要再分别。
本来觉得没什么，离别又重逢，重逢又离别，再经历几次，他也要有些受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