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赶到中军帐，帐房门帘已经放下了，时间不早不晚，也不知道厉泓沉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沈郁没功夫犹豫，在帐外叫了一声“厉总督”，里面的人也很快答应了他。
看来还没睡，沈郁边想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沈大人，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急事？”
只见厉泓沉手持书卷坐在几案后，肩上披着一件鹅毛大氅，面前一盆炭火照着他的脸，明暗的光影勾勒着他刀刻般的五官，让他的气质更显深沉。
沈郁本想直接开口，但大帐内并不止他一人。
李剑雨就坐在厉泓沉身旁，大马金刀地敞开着腿，一把长剑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拿着绢丝的手帕，正在一点点轻拭剑脊。
他一看见沈郁便热情地招呼道：“好久不见了啊，沈…大人。”
想到厉泓沉在旁边坐着，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大人。
沈郁不想耽搁时间了，靠近过去，坐下说道：“厉总督，我想明日一早和古将军一同出城，我是这样想的，敌方经过几战，伤亡严重，很大可能会选择退兵，古将军只带五千兵马去追击，很可能和对方的主力碰上…所以我还是不大放心。”
听完他的分析，厉泓沉反应很快地低笑一声，问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跟着一起去就能放心了吗？”
“…..”沈郁神色微沉，顿了一下，确定地说：“经过之前一役，我大概也知道要怎么打仗了，你就当我是主动请缨吧，我想协助古将军去完成这个艰险的任务。”
厉泓沉握着书卷的手腕缓缓下沉，收起了看似说笑的表情，对沈郁道：“大人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你若与越影一同前往，我自然信心大增，不过，此行之艰险大人也很清楚，若是你有什么闪失….”
“我真有什么闪失那也只能认了。”
沈郁将他犹豫的话语打断，也不想去猜他是不是真的因为顾虑自己的性命而瞻前顾后。
厉泓沉听完他果决的表态，保持着之前的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把书撂下，凝视他道：“既然大人有此决心，我一再阻拦倒显得婆婆妈妈了，此事便依你所言，明日一早，我送你们出城。”
沈郁总算痛快地舒了口气，起身说道：“那我就回去准备了，厉总督也早些歇息，告辞。”
说罢看了李剑雨一眼，对他随口说了一句“剑雨兄，明早见”。
等到李剑雨哦了一声作为回应，他也动作麻利地离开了中军帐。
大帐内再次安静下来，火盆里的光忽然亮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复原样。
“沈郁怎么变得这么积极了。”
李剑雨举起剑自言自语，在火光下观察剑身上的划痕。
厉泓沉双手撑着桌沿，侧脸转向他，淡淡地问道：“你想要和他比剑？”
“嗯，”李剑雨也淡淡地回答，“之前他答应过我，等他的什么养女还是义妹看完病，他就会和我比剑，可现在又一直在打仗，等仗打完了，我再问问他。”
他说完把剑收回来，横放在腿上，坐姿端正地面向着厉泓沉。
厉泓沉缓缓收起双臂，在胸前交叉，微垂着脑袋思考起来。
这段时间李剑雨一直安静地坐着，目光专注地落在厉泓沉的肩上。
大氅上的深色绒毛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李剑雨看得入神，也感觉到厉泓沉似乎陷入了少见的纠结之中。
他几乎很难看到厉泓沉在他面前表现出优柔寡断的模样。
“义父。”
“师父。”
“….爹。”
李剑雨连叫了他三声，他才抬起头，放下胳膊，嗓音低哑地说：“是不是困了，去洗洗睡吧，你明天还要出远门。”
李剑雨对他偶尔的温柔很不习惯，看着他站起身，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要不要趁这次出去，除掉沈郁。”
李剑雨边问边昂头望着他。
厉泓沉手上动作一顿，垂下视线看了看他的脸，接着把脱下来的大氅捞在臂弯里，没有说话。
李剑雨继续仰头对他说道：“我知道他是来杀你的，我可以…叫他有去无回。”
他说出这话时，眼睛又黑又亮，没有一点浑浊的杂质，看上去竟透着几分单纯的意味。
厉泓沉居高临下地站着，挺拔的身躯投下宽大的阴影，把李剑雨完全笼罩住了。
他用一种温和的眼神望着李剑雨，对他说：“我不是在想要不要除掉他，而是在想，跪下去的膝盖还能不能站起来。”
李剑雨微挺背脊，认真地倾听，在他脸上看到一种没有见过的复杂神情。
他的表情似苦恼，又似怀疑，又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自信，总而言之是相当复杂。
李剑雨有些似懂非懂，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厉泓沉现在还不想杀沈郁，又或者说，在他做好最后的决定之前，他不在乎沈郁是死是活。
他没有再问问题，也没有回应厉泓沉刚刚的回答，只是把头低了下去，坐禅般的端坐着。
厉泓沉看了看他，把臂弯里挂着的大氅丢到他怀里，说道：“把这氅衣带上，夜宿天冷，出去了就要听话，再有人来给我告状你不听指挥，等回来了我亲手抽你，听到了吗？”
“…..嗯。”
“好，回去睡吧。”
李剑雨听完他变得柔和的话语，拿起他给的衣裳，把自己的剑也收好，这才利利落落地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军营里锣鼓喧天。
马上就要出征的士兵们吃完了早饭，纷纷赶往校场集合，整理行装，准备启程。
听着外面宛如催促的号角声，沈郁把几样重要的物品随身带好，背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对徐游道：“我昨晚和你说的事你别忘了，我已经和师将军打过招呼了，这一趟出去，顺利的话一个月应该就能回来。”
徐游一边检查装了干粮和水壶的包袱，一边着急地回答：“我不会忘的，驸马才是，千万要小心。”
沈郁觉得东西都已经拿全了，转过身来朝门口走去，接过他递来的行囊，边走边说：“要是我没有顺利回来….算了，没事，我走了。”
他想了想，收回不吉利的假设，从徐游撩开的帘子下探身出去。
黛青色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看上去是一个好天气。
沈郁到达校场时，五千轻骑兵马已经集合完毕，所有的将军都前来为先遣部队送行。
因为沈郁昨夜临时改变了计划，当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出现在众将面前时，他们多少表现出了一丝诧异。
“沈大人，你….”
凌宇上下打量他，见他胯下坐骑载着弓箭和行李，怎么看也不像只是去送行的。
沈郁在一众视线的注视下，尽量平淡地说道：“我和厉总督商量了一下，调整一下安排，决定今天就和古将军出发去黎源山。”
古越影昨天晚上就听厉泓沉说过了，此刻神情没有变化，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这时只听厉泓沉说道：“沈大人能随同古将军作为先锋，应当是如虎添翼，事不宜迟，你二人便率军先行，我们随后就来与你们汇合。”
古越影闻言便要下令出发，师盛却在这时叮嘱了一句：“沈大人身为督军，又是皇戚，为了这场仗亲身涉险至如此地步，我既然劝不住，也只能盼望大人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他这番话让包括沈郁在内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沈郁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旁敲侧击地给古越影和厉泓沉施加压力，但这毕竟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他听完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古越影则是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想要毫发无伤就该待在屋里哪也别去，风吹在脸上还可能划两道口子，何况是在战场上。”
“……”
沈郁被他的话噎得喉咙一紧，清了清嗓子，赶快说道：“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师盛不再言语，厉泓沉也微微扬着嘴角不说话，一副不管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
在气氛降至冰点之前，古越影才牵过缰绳，沉着脸宣布道：“出发！”
沈郁在心里轻呼一口气，五味杂陈地跟了上去。
不知怎么，这种被夹在中间的感觉，好像不管在哪他都能体验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