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城的夏夜凉爽而清澈。这座千年古都夏季高温少雨的气候让空气中没有一丝水分，也就没有附着其上的灰尘。清新的空气被明亮的月光穿透，再配上城中的灯火，共同勾勒出这幅美轮美奂的仲夏夜画卷。
天命宫。这里是历代天命主教的驻地，位于罗马城中偏东的一座小山上。作为天命最重要的府邸，这里自然是戒备森严。然而，没有人发现，一道黑影从院墙上一闪而过。
稳稳落地，黑夜迅速湮没在院子里的树丛中。观察了一下四周，确保并没有人发觉她的到来，黑袍下的俏脸扬起一抹微笑。
这并不是卡莲第一次来天命宫。天命主教白天在大教堂办公，晚上则移驾至此休息。小时候，她的父亲与亚历山大主教交情莫逆（亚历山大就是尤利乌斯的上一任主教），也带着自己的女儿来这里玩过几次。天命宫里大大的池塘，成片的绿茵，各种珍奇的草木，品种繁多、四季都有花开的花园，都给卡莲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然而今天卡莲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美景，她是来找利奥主教的。主教今天不是不见她吗？那好，自己就来他的住处找他。这个倔强的姑娘下定了决心，非要见到主教不可。
在庭院里穿梭着，轻松地避开了几波巡逻的卫兵，卡莲却犯起愁来。她虽是天命最强的女武神，以她的身手，这些普通士兵根本不可能发现自己的行踪，但问题在于，她的确是来过这里没错，但她不知道主教到底住在哪间房子。这里的光建筑就有不下十几幢，每幢楼少说也有上百间房，这让自己去哪儿找啊。
甩了甩小脑袋，卡莲决定潜入建筑物内部。她相信，凭借一些特征，找到其中级别最高的房间并不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去那幢楼好呢？卡莲攀爬上屋顶，向四周眺望着。她锁定了其中规模最大，亮灯最多的一座建筑。她小心地在屋顶上来回穿梭，向那座建筑慢慢靠近。
在确定了一间没人的房间后，卡莲翻窗而入。原来这里是顶楼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仓库里并没有灰尘，显然是经常打扫，但晚上这里却不会有人来。卡莲想，连这么一个偏僻的房间都被细致地打扫，可见这的确是天命宫里最重要的建筑没错。
房间里黑得要命，卡莲摸索着打开仓库的门，谨慎地向外张望。门外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因为是在顶楼，晚上没有人来，所以这里也没有点灯，只能依靠微弱的月光依稀分辨事物的轮廓。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向楼下走去。她听见了脚步声和交谈声，便隐藏在楼梯拐角处杂物的阴影里。
这幢楼一共有五层，卡莲刚刚是从五层下到四层，而讲话的两个人则是从四层的走廊进入楼梯，向下走去。接着她们自己手中提着的灯，卡莲能够辨认出这是两个年轻的侍女，每人还抱着一个大大的箱子。
卡莲的听觉异常灵敏，能够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好重啊。”前面的女孩对着另一个女孩小声抱怨着。
“快点，主教陛下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可不能让那么多大人物等太久。”后面的女孩催促道。
卡莲心头一阵窃喜。没想到这两个女孩就是要去见利奥爷爷的。她悄悄地动身，远远地跟在两个女孩身后。
令卡莲惊讶的是，这两个女孩在走到一层后居然没有走出楼梯，而是继续向下走着，先前她还不知道，原来这幢房子还有地下的部分。
……
维莉卡气喘吁吁地抱着箱子穿过地下室的铁门。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完成工作的轻松，而是蒙上了一层恐惧的阴云，因为她知道，自己又要接近那个令人战栗的地方了。
她向身后望了望，在确认没有人跟随后，她松了一口气，从里面重新把铁门锁好。
“维莉卡姐姐……”一旁，她的妹妹拉娜妮低声呼唤着自己的姐姐。维莉卡知道自己的妹妹此刻也一定很害怕，作为姐姐，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当成为妹妹的依靠，所以，她强忍住恐惧，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妹妹，别怕。陛下这是相信我们，才会让我们参与到这么重要的事情中来，我们应当感到荣幸才对。别怕，别怕。”她温柔地鼓励自己的妹妹。
拉娜妮点点头。这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不能当姐姐的累赘，当下鼓起勇气，抱着怀里的一大箱实验用的药剂向前走去。
走过弯弯曲曲的地道，拐过好几个弯以后，姐妹二人来到了又一座铁门前。她们轻轻敲门，一名女武神为她们开了门。女武神全副武装，神情戒备，一副正在执行任务的样子。
“辛苦你们了。”利奥主教的声音传来，姐妹二人连忙向他跪拜行礼，将箱子放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就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了这个庞大的地下密室。她们不敢看这里正在进行的实验。
“陛下，这是最新研制的一批药剂，在先前的实验中达到了抑制崩坏能最佳的效果，能够实现人体死士化过程的可逆性。”专管科研工作的维拉枢机向主教介绍着。
“很好，如果这个实验成功了，我们对抗崩坏的筹码就又多了一分。”利奥对天命科研部门的工作一直很满意。相比于那帮虚伪的官僚，他还是更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陛下，实验已经就绪，请问现在是否开始？”一名女武神走上主教和枢机们所站立的高台，汇报道，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在这个台子上，能够将整个试验场的情况都收入眼中。
“开始吧。”主教下令道。
一个小女孩被几个士兵拖进了试验场。尽管她拼命挣扎，却还是被士兵们绑在柱子上，她是今天人体实验可怜的牺牲品。
“把那个‘盒子’拿出来。”作为实验的主管，维拉枢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实验的流程是这样的：因为要测验新药剂抑制崩坏，尤其是抑制已经在人体内扩散的崩坏的效果，他们首先要人为地让实验体感染崩坏，然后再注入药剂。如果药剂没有效果，一旁待命的女武神们会立刻将已经变成死士的实验体击杀；如果药剂起了作用（以天命现有的科技水平，这种几率微乎其微），实验体就会继续被囚禁起来，作为观察对象，一直活到不能再得出任何实验数据为止。
而那个“盒子”，就是用来人为感染崩坏能的工具。
一名年轻的女武神拿着“盒子”，来到可怜的女孩身前。她作为负责激活“盒子”的人，已经做过很多次这种工作了。虽然内心深处对于这样反人性的行为还存有一丝抗拒，但对抗崩坏的使命和服从天命的职责让她毫不迟疑地执行着主教的命令。
她不知道的是,“盒子”的激活，不仅对于被实验的人来说是末日，就算是对于她这个体内流淌着崩坏能，对崩坏抗性极高的女武神来说，都会在潜移默化下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侵蚀。天命的主教和枢机们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们不在乎，女武神，本就是对抗崩坏的消耗品而已。
女武神把“盒子”举在自己身前，松开手。神奇的是，“盒子”失去了支撑，却没有掉落下来，而是诡异地悬浮在空中，散发出一阵阵的微光，仿佛是看到猎物的猎手一般。或许，这个“盒子”也知道，面前的女孩就是即将被喂给自己的“饲料”。
体内崩坏能一阵翻涌，女武神刚刚想激活“盒子”，却突然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怎么都动不了。一股更为强大的崩坏能在试验场中心突然爆发，而她体内的那些崩坏能，就像是见到神的凡人一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点都不听她的调动。
全身包裹在黑袍里，脸上带着形状奇异的面具的神秘人影凭空浮现，强大的崩坏能从其体内涌出，如同暴风一般席卷全场。这个罪恶的试验场中的各种设施被刮地东倒西歪，满地狼藉。
黑袍人一挥衣袖，崩坏能就如利刃般将实验体女孩身上的绳子割断。眼看着不速之客就要救人离开，一旁的女武神们连忙出手，强弱不一的崩坏能在姑娘们的操控下汇聚在一起，抵挡住黑袍人所制造的风暴。
“给我把他拿下！”利奥主教沉着脸，大喝道。
女武神们忠诚地执行主教的命令。她们各拉兵刃，齐齐出手，向着黑袍人围攻而去。
……
卡莲今天真的是怒从心头起。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天命最神圣的城市里，在主教陛下宅邸的地下，居然正进行着如此邪恶的勾当。她对利奥主教和其他的一众枢机们愤怒到了极点。或许他们进行实验有着自己的考量，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但是她只知道，他们正在伤害无辜的人，正在伤害她立下誓言所守护的人民。
她飞速地从这些正向自己攻来的女武神的脸上扫过。糟糕，都是她非常熟悉的部下，如果和她们交手，自己就很可能会被认出来。但是已经没办法了，如果不战斗，她就没办法带着这个可怜的女孩一起离开。
一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为了掩盖身份，她今天既没有使用犹大，也没有用平常惯用的枪斗术。剑锋挥舞出道道残影，如同绽放在这阴冷地下的花朵一般。十几名女武神的协力攻击足以杀死帝王级的崩坏兽，但却难以伤她分毫。
“……卡莲大人？”终于，一名女武神的脸上涌现不可思议的表情。黑袍人的招式、气息和力量，分明就和那个与她们朝夕相处的队长一模一样。
其他也有同感的女武神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攻击，惊愕地看着被她们围在中间的黑袍人。能被选中参与这种绝密的实验，她们的实力和在女武神部队中的资历都是非同一般。她们都和卡莲不止一次并肩作战过，其中一些人甚至是卡莲一手培养起来的，能从战斗中认出她来也不奇怪。
“卡莲！”利奥主教愤怒地抓住身前的栏杆，从高台上向下怒吼，“你在干什么！”
“陛下，我还想问您，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丝毫不惧怕主教的威严，卡莲笔直地站立在试验场的中央，环顾这罪恶滋生的地方。
“卡莲，放下武器，你现在只需要执行天命的命令。”主教面色阴沉。
“执行命令？执行命令就是把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孩子送上试验场，让他们体验生不如死的感觉吗？就是把刀架在老百姓脖子上，强迫他们倾尽所有来购买赎罪券吗？就是不顾田园荒芜、妻离子散，还要发动无休止的侵略战争吗？就是……”卡莲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臂把刚刚救下，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
“够了！这都是为了对抗崩坏！”主教打断了她的话。
“陛下，我想您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一件事在任何情况下，都被赋予绝对的正当性时，那么它便是极度危险的。是，我们必须对抗崩坏，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有权利为了对抗崩坏而为所欲为。多少暴行正在‘对抗崩坏’的名义下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那么毁灭世界的将不再是崩坏，而是因‘对抗崩坏’而生的傲慢、残暴和自私。它们剥夺着‘人之为人’最基本的权利，无情地践踏着人民的幸福和自由。陛下，我们必须有所改变！”
卡莲的声音在偌大的地下试验场中回响着。在她身边，女武神们纷纷低下了头，她们第一次开始思考，那些自己曾经不假思索执行的命令。
主教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这个女孩的身影。他从未想过，这些话有朝一日会从这个追着自己喊“利奥爷爷”的女孩的口中说出。
他知道卡莲说的没有错，但她的话太危险了。利奥能够感觉到，卡莲的心中已经播下了一团火，他必须扑灭这种思潮的火苗，在其强大到能与天命相抗衡之前。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不远的将来，这团火被称为“启蒙”。
他的眼神彻底冰冷了下来。这一刻，他不再是“利奥爷爷”，也不再是那个曾经与卡莲共同面对困难的远征军统帅，而是天命的主教。为了天命，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卡莲，我宣布撤销你在天命内的一切职务。天命的战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逮捕这个叛徒！”
女武神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有人动手。
“你们难道忘了曾经立下的誓言吗？”利奥冷冽的目光扫过她们，让女武神们遍体生寒。
终于，对天命的绝对忠诚还是压倒了刚刚觉醒的理性意识。女武神们对着卡莲发动了攻势，卡莲挥舞手中的长剑，只是抵挡，并不还击。一来是因为她并不愿与曾经并肩作战的姐妹们为难，二来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更重要的目标。
卡莲的力量突然爆发，将周身的女武神们震退。她身形一闪，下一瞬便出现在曾绑着女孩的实验柱前。她一伸手，将那个悬浮在空中的“盒子”抓入掌心。
制止暴行最好的办法，便是彻底断绝他们为恶的能力。而且，卡莲从“盒子”里感受到了庞大的力量，她不能允许它留在这群别有用心的人手中。
“盒子”到手，卡莲俏脸扬起一抹弧度。现在她要走，还没人能拦得住她。
“别怕，姐姐马上就可以带你离开地狱了。”她安抚着怀中不断颤抖的小女孩。
卡莲施展出了她全部的实力，如同凶神下凡一般。她一路冲杀，硬生生地将包围线撕裂出一条通路。周身弥漫着令人恐惧的力量的卡莲径直冲出地下试验场，砸开铁门，最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利奥看着卡莲大闹一通后扬长而去，气得脸色发紫。正在这时，维拉枢机走上前来，在他的耳边耳语着什么。利奥一惊，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把这里等级最高的一名女武神召到面前。
“执行清除程序。”他淡淡地命令道。
这名女武神本来正单膝跪在主教身前，闻言，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可是，陛下……这里还有这么多实验体，这么多的工作人员……”
“执行命令。”主教语气森然。今天这里的动静不小，估计罗马城内的很多地方都能感受得到。人体实验计划毕竟违背最基本的道德底线，要是消息泄露出去，那些枢机团中反对自己的枢机们说不准会联合起来以此造势，给自己造成麻烦。
所以，他会抹平这里的一切痕迹，至于借口……还和原来一样就好。
利奥微微一笑。
为了“对抗崩坏”。
……
十分钟后，利奥站在天命宫平静的湖泊前，远望着刚从里面出来的那座寝宫。寝宫中还有不少灯火，一幅安宁祥和的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它地下，隐藏着多么肮脏的秘密。
在他身后，站着维拉枢机和一众女武神，只是谁也不敢在此时出声。
“时间到了。”利奥喃喃自语。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地底炸开，将整座寝宫顷刻间化为废墟。他对于这批特制火药爆炸的威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报告陛下，清除程序已完成。”先前的那名女武神在他身后报告道。
“很好。”
“记住我刚刚给你们说的两件事。”他缓缓转过身来，利剑般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其中的威严几乎让人有种双腿发软的感觉。
……
罗马城北方，一座不起眼小山背面的阴影里，激动的母亲红着眼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您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
叹息一声，卡莲把年轻的母亲从地上扶起，又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保护好她，带着她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她落入魔鬼之手。”
说罢，她便转身消失在夜色的阴影里。她知道，此刻自己若是和她们母女待在一起，反而会让她们处于危险之中。
卡莲在城外的树林里漫无目的地穿行。要去哪呢？她也不知道。
回想过去的日子，她总是执行着来自天命的命令，不假思索地战斗着。而现在，她要走自己的路了。
驻足于山岗之上，少女远远地望着罗马，这座天命的圣城。
和天命一样，这座城市是那么的庞大，那么的辉煌，仿佛沐浴在无尽的荣光之中。然而她知道，就是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有着滋生罪恶的地方。
玉手一招，犹大出现在她面前，她细细地轻抚着上面的纹理。
“回去吧，你注定属于天命的战士，而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为天命而战了。”她微笑着。月光洒在少女的脸颊上，泛起绝美的光晕。
“天命的女武神队长卡莲已经死了。而现在的我，要去寻找一个答案。”
天火圣裁也浮现在她掌心，卡莲轻轻地把它挂在犹大上。
似乎是舍不得她，犹大泛起一阵神奇的光芒，却不愿离去。
“回去吧，你将在另一个合格的天命战士手中，发挥出你应有的威能。”卡莲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微笑。犹大的誓约，奥托给它起了个好名字呢。
不知能不能看懂她温柔而略带伤感的目光，犹大化作天穹上的一抹流光，向东北方向掠去。卡莲知道，它要去往它诞生的地方。
抬头望了一眼皎洁的明月，卡莲拉起帽兜，将自己的俏脸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她缓缓地走下山坡。
她走得很慢，但一刻也没有停留。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影婆娑的山林间。
她走过去。在她身后，一切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她不曾走过。然而，但凡是看到这幅场景的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