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狂想曲-XXXII（32） 出逃
“立刻离开这里，城门的防务被我们接管了。”
方阵长米里斯将羊皮纸写成的公文向对方展示着。
“凭什么？”
守门的将领似乎并不愿意听从这个不明来历的人。
“这里是布鲁图将军的命令。”
“我们不认识什么布鲁图，我们只认识瓦尔特执政官。”
“执政官大人已经遇刺了，现在由布鲁图将军接管罗马的军政。”
“布鲁图？一个叛徒有什么资格号令我们！”
士兵们之中传来了不满的声音。这声音相当嘈杂，而且越来越高。
“肃清叛徒，为执政官报仇！”
“推翻元老院和布鲁图阴谋集团，安东尼才是我们的领袖！”
“拥立布洛妮娅，应该由执政官的学生来统治罗马！”
……
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了，可米里斯并不慌张。他已经在出发前得到了布鲁图的许可：如果这里的军队不服从命令，他可以使用武力迫使对方就范。
寒芒一闪，米里斯就将短剑刺进了守门将领的胸膛。将官的死并没有消灭士兵们的斗志，曾经还是战友的双方士兵各拉兵刃，在城门附近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罗马士兵所擅长的是阵地战。在战斗时，他们往往排列成整齐而不可逾越的阵型，肩并着肩向敌人发起冲锋。对于现在这种混杂的肉搏战，他们也毫无章法。战士们挤在一起，用圆盾和方盾护住自己的要害，同时奋力向身边的敌人刺去。场面一度相当混乱，谁也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哪边占了上风。
米里斯是个强壮的色雷斯人，即使是同样高大的罗马士兵，也很少有人是他的对手。然而，就在他正战得兴起时，两个不寻常的身影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战场的边缘处，两个用宽大的斗篷遮盖住头部的人影正悄悄地绕过激战中的人群，向城门边潜行。
“谁在那里！”
米里斯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布鲁图将军吩咐过，一定要严守城门，不能让一人漏网。罗马城墙又高又厚，如果想要从里面逃出去的话，必须要通过某座城门才能办到。只要死死地把控住城门，不论是布鲁图将军的其他政敌，还是那个最棘手的布洛妮娅，都只能困守在城中，成为瓮中之鳖。
而现在，居然有人想要溜出城门？
听到他的大喝，阴影中的两人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
“别让他们逃走了！”
米里斯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可自己手下的士兵们都正在和敌人缠斗，谁也抽不出空来相应他的号召。见状，方阵长也不惊慌，反而自己一个人提着阔剑，向对方猛冲而去。那两个人看起来都颇为瘦小，这样的家伙，他一个人打十几个都不成问题。
……
糟糕，还是有人发现自己了吗？
布洛妮娅的反应并不迟钝。虽说她已经在罗马城中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文职，但曾经跟随瓦尔特四处征战的神经还没有因此而松弛。她一把将希儿推开，早就准备好以防万一的短剑从衣袖中滑出，被她牢牢地握在掌心。
“先出城，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我马上就去找你。”
银发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她并不担心自己妹妹照顾自己的能力。
希儿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姐姐的话。她的武器是镰刀，体积过于庞大，并不适合潜行，所以就没有带在身边。现在自己手无寸铁，与其留在这里，成为姐姐的累赘，还不如早点离开，让布洛妮娅能够心无旁骛地应战。
听着妹妹远去的脚步，布洛妮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紧紧地盯着对面那个高大的色雷斯人。对方拿着精铁打造的阔剑，还举着盾牌，身上披着坚硬的盔甲，反观自己，这一身遮蔽身形的黑色夜行衣相当臃肿，手里又只有一柄可怜的短剑，可谓是占尽了下风。
“放下武器，和我一起回去，看在瓦尔特大人的面子上，我不伤害你。”
米里斯似乎并不愿意和布洛妮娅动手。
“你既然曾经宣誓向老师效忠，为什么又出尔反尔，跟着布鲁图那个乱臣贼子一起谋逆？”
少女一边说，一边心里打着小算盘。她并不觉得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服这个凶恶的家伙，不过……多耽搁一分钟，希儿就能更安全一点吧？
果然，米里斯听了她的话，并没有产生半点的动摇。
“宣誓效忠？没错，我是曾经服从过瓦尔特大人的命令，不过那是每一个罗马士兵都要做的事，我只是在履行我自己的职责而已。不要忘了，只有以真心才能换来真心。瓦尔特大人对我们来说，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连面都没见过的执政官而已，但布鲁图将军却与我们朝夕相处，出生入死。如果一定要说效忠的话，那么我们也只向将军大人奉献我们的忠诚。”
“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自己乖乖地跟我走，还是让我把你的腿打折以后，再扛着去见将军？”
方阵长微眯着眼，看着对面的布洛妮娅。如果真打起来，以他的性子，可不会因为对手是个女孩子就手下留情。
布洛妮娅用行动做出了回答。银发少女并没有尝试逃走，反而握紧手中的短剑，如同闪电般向米里斯袭来。
“有点意思。”
米里斯举起青铜圆盾，挡在胸前，护住布洛妮娅的短剑所要刺击的部位。然而，就在短剑即将被盾牌格挡住时，少女前冲的身形突然一转，雪白的手腕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短剑也跟着转了个圈，贴着盾牌径直向下滑去。看那方向，分明是向米里斯毫无防备的小腹刺去。
米里斯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慌乱。像是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动作一般，方阵长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阔剑瞬间上扬，精准地从侧面砍中的短剑的剑身。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布洛妮娅的短剑被硬生生地弹开。米里斯抓住机会，原本挡在胸前，用作防御的盾牌竟成了强大的武器，夹杂着巨力向布洛妮娅的娇躯直直撞去。
布洛妮娅手中的武器刚被弹开，其上传来的力量令她站立不稳。她知道自己没法躲开盾牌的撞击了，只好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护住自己致命的部位。
盾牌猛地砸在她的手臂上。奇怪的是，撞击的声音相当清脆，仿佛击中的不是人体，而是一块铁板一般。布洛妮娅借助着撞击的力量，身形先后猛退了一阵，直到城门边才停住。
“你在手臂上穿了甲胄？”
米里斯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对方。这个家伙，明明身上那些关键的部位都没有穿铠甲，为什么偏偏会防护手臂？
布洛妮娅留下一个有些古怪的眼神。对面这个色雷斯人力气是大，但脑子却有点不好使，难道他还指望着自己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战场上为他解释什么疑惑吗？
短暂的交手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布洛妮娅也不再恋战。毕竟自己只有轻薄的短剑，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虽说藏在袖子里的，原本想用来爬城墙的铁质勾链帮她挡住了足以震断双臂的一击，可她却不敢打赌下次还会不会有类似的好运。
布洛妮娅的身形化作一抹黑影，一溜烟就跑出了城门，向城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飞速逃去。
“想逃？”
米里斯愤怒到了极点。布洛妮娅的力气并不大，却像只泥鳅一般狡猾。如果就这样让她从自己的手掌心溜走，他回去怎么向布鲁图将军交代？
眼见着布洛妮娅就要消失在夜幕的掩护中了，米里斯急中生智，一把抢过身旁一名伤兵手中的标枪，奋力向人影所在的位置投掷而去。
对于投标枪的技术，米里斯还是相当有自信的。曾经在罗马城运动会上取得过第二名好成绩的方阵长用标枪解决过无数棘手的敌人。只见远处的黑影猛地一颤，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随后一摇一晃地向远方逃去，消失在米里斯的视线之中。
“她被我的标枪刺中了！”方阵长大喊着，“快跟我追过去，她跑不远的！”
……
希儿半卧在浓密的草丛中，忧心忡忡地看着城门口的方向，大气也不敢出。
虽说布洛妮娅让她先走，可希儿不敢真的跑得太远。不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姐姐从那个龙潭虎穴中逃出生天，她是无法安心离开的。
怎么办？怎么办？希儿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蓝发少女的身躯微微发抖，四肢涌上一阵抑制不住的冰凉。
姐姐会是那个看起来无比强壮的军官的对手吗？姐姐能从到处都是敌人的混乱中成功脱逃吗？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一个又一个无解的问题折磨着她的心神。希儿并不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子，可现在这样的局势已经让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再过五分钟……不，三分钟。如果再过三分钟姐姐还不能从这扇黑洞洞的城门里冲出来的话，那么自己就回去找她。希儿在内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姐姐要是不在了，自己一个人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义！
希儿有些后悔，没把自己那柄趁手的镰刀带出来了。如果自己能和姐姐并肩作战，那该有多好啊……
突然，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希儿第一眼就认出了姐姐的身形，少女兴奋地从草丛里跳了起来，向她的方向迎去。
然而，布洛妮娅没能用一个温暖的怀抱迎接她。银发少女终于耗尽了力气，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精致的俏脸滑落。如果今晚不是月黑风高，希儿就一定能看见姐姐咬着牙强忍疼痛的惨白脸色。
不过，即便看不清布洛妮娅的脸，但希儿还是能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她焦急地蹲下身来，将瘫坐在地上的姐姐抱了起来。
“布洛妮娅姐姐，你……”
“快走。”
布洛妮娅打断了她的话。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希儿看了看怀中的少女，又看了看似乎有些动静的城门，银牙一咬，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姐姐向山林的深处飞速逃去。
……
将女孩轻轻放在柔软的土地上，希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襟。
“布洛妮娅姐姐……希儿实在是……实在是跑不动了……”
希儿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全身上下酸痛的感觉让她提不起一丝力气。布洛妮娅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没事的，希儿已经尽力了。换做是我，恐怕也没法抱着一个人跑比你更远的距离吧……只能先躲在这里了。这座山洞隐蔽性很好，又离我们逃出来的城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希望那帮该死的家伙不会找到这里。”
布洛妮娅抬起头，看了一眼洞口外。夜空之上，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自己的身影，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林照亮了一些。
“幸亏我们躲起来了。要是现在还在外面跑的话，说不定就会被那些家伙撞上……希儿，把洞口的石头移开一点，透点光线进来。”
她们藏身的山洞颇为隐秘，洞口处堆满了自然形成的落石，让山洞里显得昏暗无比。希儿休息了一会儿，费劲地爬到洞口，小心地移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皎洁的月光透过小洞照射进来，洒在布洛妮娅身上。
直到现在，希儿才看清了姐姐小腿上的伤口。
布洛妮娅的小腿被标枪刺中了，不过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标枪已经在先前被希儿抱着逃跑的过程中被颠掉了，现在只留下模样有些狰狞的伤口。
“布洛妮娅姐姐……”希儿的心脏纠成了一团，“现在还疼吗？我来帮你处理一下吧……”
“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做好的。”
布洛妮娅摆了摆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少女将自己衣服的袖子撕裂，用撕下的布条一圈圈地缠住伤口所在的位置。
距离受伤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伤口处的鲜血已经止住不再外流了，可她们并没有任何药品。布洛妮娅只能寄希望于她的运气足够好，伤口不会发生感染。
“天快亮了。”
希儿从小洞口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今天白天就在这里休息吧。希儿已经很累了，我的伤口也需要修养。太阳落山以后，我们再借着夜色的掩护出发，希望那个时候我已经恢复得可以自己走路了。”
她们本就是深夜出发的，刚才在城门处又发生了那一系列的麻烦事，到现在已经快天亮了。布洛妮娅绝不肯让希儿脱着疲惫是身躯，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冒着被敌人发现的危险在白天行走。
“轮流值守吧，这样的话，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也能及时反应过来。”
即使已经精疲力竭了，但希儿还是坚持让布洛妮娅姐姐先休息，自己则在洞口处望风。布洛妮娅拗不过她，再加上自己的体力和精力确实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就不再和自己的妹妹客气些什么，靠着冰冷的墙壁昏沉地睡去。
……
布洛妮娅的梦境并不安宁。
虽然是在盛夏，可终年不见阳光的山洞里却依旧有种直刺骨髓的寒冷。她们正在避难，所以不敢生火。土质的地面潮湿不堪，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石质的地面又坚硬冰凉。不管在哪里，她都找不到一处适合安眠的地方。
恶劣的环境反过来又加剧了她腿伤的感觉。布洛妮娅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感觉小腿上像被针扎一般钻心得疼痛。可少女实在是太累了，尽管有一百种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理由，但她还是很快沉入了梦乡。
白茫茫的梦境环绕在少女身边，让她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方。布洛妮娅费力地穿过雾霭一般的迷雾，寻找着什么能唤醒她的东西。
银发少女就这样奔跑着，奔跑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布洛妮娅隐约间能看到一个人影正静静地伫立在迷雾中，望向她这边。可等她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后，却怔在了原地。
“……老师？”
“……老师！”
布洛妮娅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看起来非常模糊的身影。
“老师……您果然还活着！我就说啊，像您这样的伟人，怎么可能被那些卑鄙的家伙暗算！”
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少女的脸颊滑落。在布洛妮娅心中一直有个执念，那就是瓦尔特没有死，而是藏在共和国那些隐秘的角落里，等待时机一到，他就会重新举起令人熟悉的旗帜，将那些阴谋者、野心家和跳梁小丑们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如果是清醒的状态，布洛妮娅一定会意识到这样的念头是何等的虚妄，可现在她的意识并不清晰。她不断地向前跑着，一心只想着再见到一次老师亲切的面容。
瓦尔特的身影近在眼前了。布洛妮娅揉揉眼睛，似乎看到面前的人影正向她转过身来。少女毫不犹豫地向前一跃，想要抓住眼前人的衣襟。
执政官那披着红色战袍的身影消失了，布洛妮娅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梦中发生的事并不会真的给她的身体带来痛苦的感觉，可此时女孩心中的痛苦，却比这强上千倍百倍。
布洛妮娅猛地张开眼，张着嘴微微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她沾着血迹和泥土的衣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这才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正从背后环住她，让她感到没那么害怕了。
“……希儿？你怎么……”
“刚才姐姐就一直在冒冷汗，脸上又带着有些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姐姐梦到什么了，但是，我还是想这样好好地抱着姐姐，希望能让你安心一点。”
希儿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谢谢，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布洛妮娅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视野移开。真是的，在这种时候，自己明明应该表现得坚强一点、可靠一点的，可是……
“布洛妮娅姐姐，你梦到执政官大人了吧？”
希儿轻声说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布洛妮娅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哀伤。
“要是连姐姐的心思都不能弄清楚的话，我还怎么当你的另一半啊。”
希儿的话让布洛妮娅安心了不少。她紧紧地抓住妹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灵止血一般。
“姐姐，关于执政官大人的事情，不要过度伤悲了。”希儿继续安慰着怀中的少女，“当然，以姐姐的性子，不伤心难过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执政官大人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因为伤痛而弄坏了身体，没法去做那些更重要的事情吧？”
“我想，执政官大人对姐姐是寄予了厚望的。现在，杀害的老师的凶手正在罗马城中为非作歹，像安东尼将军这样的军阀又在隔岸观火。也许真的只有姐姐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既为了替死去的执政官大人报仇，也为了将国家扭转回正常的轨道之上。”
“希儿，没想到你对这方面的事情看得这么清楚啊。”
布洛妮娅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当然。”希儿甜甜地笑着，“因为，希儿可是一直注视着姐姐的身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