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狂想曲 番外篇 向寿命论宣战（下）
午夜时分，奥托溜出了病房，转动轮椅，来到了漆黑一片的圆厅。
因为晚上并不会有人来这里的原因，所以这座圆厅甚至没有装灯。
慢慢地把轮椅停在两人经常见面的落地窗前，奥托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夜空。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个世界的星空格外璀璨。不知是身在幻境的缘故，还是因为卡莲如此喜欢繁星点点的夜空，以至于这个她所创造的幻境成为了她内心的映射。
“鬼来了哦！”
少女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奥托有些无奈地转过头，看到了正在向他扮鬼脸的女孩。
“什么嘛，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见到他丝毫没有因此所动，卡莲撇了撇小嘴。
“大风大浪见识了这么多，要是真的被你这点小伎俩吓到了，那我就不用出来混了。”
奥托看着这个身躯透明的少女，伸出手，果不其然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嘘，有人来了。看我的！”
卡莲突然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向圆厅的入口处走去。那里，细微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原来，现在的奥托手臂有伤，转动轮椅颇为困难，难免会发出一些声响。值班的小护士听见了这里不寻常的声音，揉着惺忪的睡颜，想要来看看是不是哪位病人需要帮助。
“嗨，又见面了。”
身躯透明的少女冷不丁地从墙角处跳出来，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护士愣了一瞬，旋即疯狂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反方向逃去。
“有鬼啊！有鬼啊！”
“你还真的是……”
看着护士逃走的背影，又看了看双手叉腰，显现出一副得意模样的少女，奥托摇了摇头。真的是，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家伙的性格里居然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
“好了，这下肯定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卡莲拍了拍手，“对了，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因为非人的事物不能在镜子中显现，所以卡莲反而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她有些好奇地问奥托。
“这么可爱的鬼，谁会觉得你可怕呢？”
奥托学着她的样子耸了耸肩。
“就你嘴甜。”
少女白了他一眼。不过看她俏脸上浮现的小酒窝，明显是对于奥托的话相当满意的样子。
“好了，我们快开始吧，我已经受够了这具身体了。”
奥托从怀中取出金属球，轻轻一捏，它就又在不断的嗡鸣声中膨胀成了和奥托一模一样的样貌。
深吸一口气，卡莲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她知道，接下来的就是关键步骤了。
虽说即使实验失败，奥托在现实世界中的本体也不会受到伤害，但这样一来，她花费这么多心血，创造了这个幻境，还吃了不少苦头，就全都白费了。所以，少女当然要拿出百分之百的实力。
透明的玉手向前伸出，贴在奥托的额头上。虽然没有任何的触感，但奥托知道，恐怕马上就要发生一些常识之外的事情了。
强烈的眩晕感涌上心头，奥托感觉自己对于身体的控制正在一点点地被剥离。现在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候了，奥托清楚卡莲为了这样做，耗费了多少心血。
虽然这里是她所创造的幻境，但是像卡莲那样，主动散去自己体内的崩坏能，依靠体外的仪器为早已干涸的身体输血，还是会吃不少苦头的。一想到卡莲在重症病房的这些日子里经历着身体上的折磨，还要暗中不停地为他锻造身躯，奥托就感到无比的心疼。
因此，他绝对不想让她的这些努力白费。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奥托死死咬着牙，意识逐渐模糊。他已经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了，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抬起一根手指。
突然间，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奥托瞬间就像沙漠中干渴的旅人把整个头都浸泡在清凉的泉水中一般，感官上从极度痛苦转变成了极度舒适。突如其来的感觉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奥托的大脑一阵空白，停止了一切的思考。
“别怕，马上就好了。”
少女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奥托转过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也变得透明，而卡莲紧紧地拥抱着他。
“在你拥有身躯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触碰到你，可是现在，奥托也是和我一样的存在了，我当然可以尽情地拥抱你啦。”
少女把小脑袋埋在奥托怀里，闭着眼，仿佛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一般。
奥托轻轻地抚摸着怀中女孩的秀发。他知道，灵魂既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可是，自己为什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温暖的感觉呢？
也许，只要和这个小家伙在一起，自己就会感觉到幸福吧。
拥抱了片刻，卡莲也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奥托。少女把目光转向放在地上的魂钢身躯。
“怎么样，和你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吧？”
少女叉着腰，得意地仰着小脑袋，仿佛一个在展示自己最满意作品的雕塑家一般。
“当然，我看不出任何的差别。”奥托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坏笑，“只是……这里，是怎么做到这么像的呢？”
他蹲在地上，仔细地端详着自己即将获得的身躯，指着某个不可名状的部位。
“你……”
卡莲一时语塞，俏脸飞上两朵红云。她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能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见到了少女这副可爱的模样，奥托开怀大笑。或许只有在这个她自己创造的幻境里，卡莲才能暂时无视身上的禁锢与枷锁，露出和人类一般无二的表情吧。
“好了，快准备吧，我要开始了。”
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羞涩一般，少女飞速转过身，背对着他催促着。
在她强大的崩坏能的引导下，奥托缓缓地融入了这具魂钢身躯。身为启蒙人的智识的律者，可以说没有谁比卡莲更懂得灵魂方面的事情。
奥托新身躯的眼睛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少女俏脸。见到他成功以后，卡莲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脸上涌上雀跃的神情。
“太好了！”
即使现在已经不能触碰到有了身体的奥托，但两人的心依旧是紧紧地靠在一起的。
奥托坐直身子，把自己原来那副已经残破不堪的身躯上穿着的衣服脱下穿上。微微一笑，奥托伸出手掌，竖在少女面前。
卡莲当然明白他的心意。女孩甜甜一笑，也把自己的小手伸向身前。真实和虚幻的手掌贴在一起，虽然没有触感，但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真好啊……”卡莲的眼圈有些泛红，“我的奥托……终于能够摆脱寿命论的魔咒了。”
原来，从成为律者的那一天起，看着自己永远不会老去的身躯，少女就想到了奥托。曾经的她是多么的害怕，害怕会和奥托分离，害怕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只剩下孤身一人。
但是，现在都没关系了。以这样的方式，奥托可以延续他的生命，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直到自己卸下身为律者的使命，回归普通人类的那一天。卡莲是多么的快乐，又是多么的幸福。
“我们……回去吗？”
卡莲环顾四周，看着漆黑一片的医院走廊。在这里，她经历了许多称不上美妙的事情，但现在这一刻的幸福，足以让她忘却一切的苦难，一心一意地看着面前这个她深爱的人。
“急什么。”奥托摆了摆手，“我还得适应新身躯一段时间，陪我出去走走吧……况且，你不想好好地看看这么美丽的夜空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卡莲透过圆厅的落地窗，看见了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少女痴痴地凝望着星空。
“原来……这里的夜空这么美丽啊……”
“那是当然。之前的你一直想着我的事情，担心你的计划能不能实现，当然无暇欣赏这些近在咫尺的美景。”奥托长出一口气，“卡莲，幻境中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你内心的映射。所以……原来你这么喜欢星星啊。”
“嗯。”卡莲依旧静静地仰望着夜空，“夜空……很美丽，给人一种既神秘，又神圣的感觉。就像……之前的奥托一样。”
“我？”
这回轮到奥托感到诧异了。
“嗯。在很久很久以前，奥托给我留下的就是这样的印象。”少女的美眸中浮现出追忆的神采，“那是我们刚认识不久时的事情。”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长而漆黑的走廊，走过寂静的楼梯，走出住院大楼的楼门，来到熟悉的小花园里。
奥托伸展着身躯，第一次贪婪地用新身体呼吸着来自大自然的清新空气。
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一个人。因为卡莲的计划已经实现了，这个幻境正在逐渐消失。现在，整座医院，不，应该说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是在哪里吗？”
卡莲透明的身体漂浮在奥托身后，皎洁的月光穿过她的身体，给本就美到令人心颤的少女增添了一圈梦幻般的光晕。
“当然。那时候我自己在院子里玩我做的木飞机。小飞机飞得不高，但卡在了院墙上。是墙对面住着的你爬到上面，帮我把它取下来的吧。”
奥托如数家珍一般地讲述着。这一直是属于他的，最珍贵的回忆。
“没错。那时候啊，奥托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个阴沉的、又有些古怪的小孩。你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还总能捣鼓出一些新东西，脑子里全都是我连想都不会想到的鬼点子。”
“我本来以为，奥托只不过就是一个有些难交流的邻家小男孩罢了。坦白来说，当时的我是一个相当骄傲的孩子。我是卡斯兰娜家族的嫡女，天生就拥有一般人看起来宛如神明般的力量。我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就能收获大人们的赞许和夸奖。孩子们也围在我身边，想着法子和我成为好朋友。那个时候，我似乎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奥托改变了我的想法。当时的你对我很好，好到仿佛我就是你唯一的朋友一般。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弄不明白奥托究竟在想些什么。大人们赞扬我，因为我足够优秀，可以成为家族下一代的继承人；孩子们奉承我，是因为我足够强大，能够保护他们不受欺负，将来还能帮到他们的忙。”
“可是，我不知道奥托的想法。奥托会带着我一起玩你自己制作的那些小玩具，会和我讲你在书籍中看到的，来自远古或远方的故事。和奥托在一起，我很开心，而且不会感觉到是奥托在需要着我，所以才对我好，而仿佛是……我在需要着奥托一般。”
“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我需要奥托，不能没有奥托，是在你成为教士的时候。我是天命的女武神，从小就接受了最完整的教会式教育，对于朗诵《圣经》、撰写经文和咏唱赞美诗早已经习以为常。”
“而且，对于奥托成为教士这件事，我是非常赞同的。这样一来，我和奥托就不仅仅是‘朋友’，在而这之上增添了一层‘同事’的身份，关系一定能更加亲密。”
“可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你拿着崭新的祈祷文和教师长袍兴奋地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你的好消息的时候，我却感受到了无比的恐惧和迷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甚至有些憎恶这样的自己，但仍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
“一幅画面浮现在我脑海中，怎么都无法去除：昏黄的灯光之下，已经满头白发的奥托佝偻着腰，伏在桌案前，周围摆满了纷乱的书和纸。我已经不记得很多细节了，但我很清楚地记得，在奥托的身边，没有我的身影。”
“不行，我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成为现实。一想到在奥托心中，对神明的崇敬、对教会的忠诚会碾碎对我的情谊的时候，我就恐惧得全身发抖。当时的我没有想太多，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从你身边跑开，又把那本我留了些痕迹的教会手册交给了你。”
回想着当年那个有些幼稚的、有些傻乎乎的自己，卡莲的小脸上扬起一抹笑意。
“是的，我记得一清二楚。”一直静静地倾听着的奥托插嘴道，“当时还是旧天命的时代，教会的教士还不允许结婚。你把那一条专门勾画了出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所以……我们两个之间，其实应该算是你先向我表白的哦。”
白了奥托一眼，卡莲继续往下说。
“成为了教士的奥托，对我而言，是神秘又神圣的……就像现在的夜空一般。”
少女指着闪烁着星光的耀眼银河。星空倒映在她同样漆黑的眸子里，显得格外美丽。
“奥托热情、智慧而虔诚。在堆满了古籍的图书馆里，在挤满了人的布道场上，在放满了圣器的教堂仪式上，都能看到那个令我熟悉的身影。奥托是最出色的教士，是神圣的维护者和践行者，是弱小百姓的保护者，是一切不公和非正义的敌人，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
“当时的我这样认为，现在的我……依旧这么认为。”
“奥托有着庄严的神圣感，又有我看不透的神秘感。这样的奥托令我意识到，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阴郁的小男孩，我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我们都长大了，需要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是各种各样的事，必须以不同的方式来审视这个世界，也必须以不同的视角来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是幸运的。因为家族的原因，在父亲，也就是卡斯兰娜当时的家主弗朗西斯公爵大人提议安排我的婚事的时候，我很容易地就说服他们为我选择一位来自同样显赫的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公子，又旁敲侧击地提出了你的名字。就这样，我成为了你的未婚妻，你知道，在拿到那张婚约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快乐和幸福吗？”
“那是当然，因为当时我也很兴奋。我甚至每天睡觉都把婚约压在枕头底下。”
奥托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做的傻事，两人一起开怀大笑。
“不过，我们到现在也没能履行这张婚约呢……不对！”
奥托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刚刚来到卡莲创造的幻境，还处于失忆状态的时候，这个家伙在和自己“初次见面”的时候，竟然自称是“卡莲·阿波卡利斯”，这之中的意味，恐怕是个人就想得明白吧。
“当时的我看着奥托的身影，第一次意识到了，原来在同龄人之中，也有需要我仰望的存在。我满心崇拜地望着你，奥托身上的每一处闪光点都让我心醉神迷。奥托……还真是和着星空一模一样呢。”
“你啊……”奥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你看待我的时候自带的滤镜可太严重了吧。我这个人既懒散，又虚伪，做事情还不择手段，你一点都不觉得这些都是很不好的品质吗？”
“我不管。”少女撇了撇小嘴，“在我这里，奥托就是最棒的，什么缺点都没有！”
星空之下，两人相对而立，凝视着彼此的眼眸。
“奥托。”卡莲微笑着，“能和你在一起，真是非常感谢呢。”
“说什么呢。”奥托同样微笑着，“如果我们之间还需要说感谢的客套话，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坦诚相待的人了吧。”
沐浴在星光中，卡莲向他伸出了玉手。
“走吧，我们回去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