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日子还和过去一样，白茗的故事好像只是那样的一个遥远的故事。
※※※
“沐天，我们失去了时间。”
蝉菲对我说。
“是因着《等待戈多》的剧本里时间的混乱吧。”
因为此刻蝉菲正在看着贝克特的《等待戈多》——虽然她早已经看过了的——我也能大概明白蝉菲在说什么。
“里面无论是谁，在被问起时间时都是不知道的，只是一夜树便长出来了叶子，幸运儿和波卓分别失去声音和视觉，无法传达的和无法看见的，还有记不得昨天的事，不能肯定自己在的地方和昨天是同一个时空……也会觉得，我们也失去时间了呢，是在这一刻永恒的生命，还是有等不来的明日，等不来的上吊和戈多。”
“……”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蝉菲在察觉我没有回应后，看了看我，便放下了书，拿起本子画起了画来。
对蝉菲来说，时间是怎样的一种荒诞呢？同样的一年，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生命的几十分之一，但对蝉菲来说是十四或十五分之一吧……
“沐天，沐天。”
蝉菲在病床上靠着，一边画着画一边这样子小声喊着。
“……”
“沐天沐天……”
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只是在重复我的名字。
画的东西好像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是很普通的风景图。
“那个也是关于我的记忆么？”
“当然不是啦。”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我还真是问了一个蠢问题。
“蝉菲认真画的东西是要留给沐天的，以后沐天一定要认真去看。”
认真画的东西，是指我们的回忆吧。
“……如果蝉菲你不在我身边的话，我可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留给我什么的，好像自己一定会死掉的样子。
“做手术的话，会有一定的机率活下来，不过，果然还是死掉的可能性更大吧……”
“才没有那种可能！”
我不自觉大声喊了出来，虽然在说出口后也觉得自己未免幼稚而任性。
“呵呵。”
而蝉菲只是轻轻笑了笑。
蝉菲继续画着画。
“以后，沐天一定要打开来看哦，蝉菲给沐天的画。”
我靠着床的边缘，坐在地上，调着六弦琴的音——之前蝉菲让我带来的。
“沐天，给蝉菲唱歌吧。”
“什么歌都行？”
“什么歌都行。”
我轻轻拨弦，琴音像水的粼光透亮。
“梦的诗成泪两行。”
蝉菲安静看着我。
“你孤独的眸。”
我躲闪眼神，看向窗外。
“是否写满了倔强
无人路过的窗
你眸子里蒲公英的悲怆
不能远去的伤
迈向原野那些空旷。”
有蛾子在窗前扑棱翅膀，跌撞。
“匆匆忙忙。”
风来，带起蝉菲的头发，像晚间小道告别的样子。
“蒲公英，蒲公英
可听到
思绪湿凉
夕阳色昏黄。”
也许，并不想诉说些什么，对蝉菲，对自己，因为自己是这般的无力，并不想说话，就这样唱着就行了。
“种子落向行云成浪
泪与梦散成斑驳的光
有风吹过雪白色飞翔
孤独是夜幕的长。”
有时候觉得自己像那蛾子，有时候觉得自己尚且不如那蛾子。
“囚徒之歌，此岸流淌
疲惫跌跌撞撞
有风拂过在寂静山岗
风捎来远的问访
梦会教会你飞翔
诉说那蔚蓝
与大地牵指成线
长路终究如烟。”
就这样唱，白茗的故事，杏子姐的故事，蝉菲的故事，自己的故事，都好像，飘在了风里。
“悲欢皆飘散
蒲公英，蒲公英
也听到
思绪里点点斑斓。”
大概，无能为力才是现实，哭诉和笑谈没有区别。
“你站在路口看
纷飞了企盼
待夜色阑珊
也如星子划落了璀璨
落向彼岸
囚徒之歌，此岸流淌
孩子步往远方
彼岸的方向。”
“沐天的声音好好听，是天才吧。”
蝉菲双手十指轻合，眼睛里闪着星星看着我。
“当然。”
“这首歌是自己写的吗？”
“嗯，只是歌词就是了。”
由忘年谱的曲。
“是写给蝉菲的吧？”
“嗯。”
“蝉菲好开心。”
我的目光如水低垂下，落在琴上，好像滴落了琴音。
“蝉菲你要不要也学一下？”
“蝉菲吗……好像很难的样子。”
蝉菲犹犹豫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抱着的琴。
“没问题的，有我这个天才在的话，就算是蝉菲也可以的。”
“就算是蝉菲也……蝉菲好像被欺负了……”
“算是吧。”
我站了起来，回过身面对着蝉菲。
“我教你唱歌的话，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站在舞台上了。”
我向蝉菲伸出手，这种时候是美好的相约追梦的情节吧。
“只要能在舞台下边看着沐天，蝉菲就很开心了。”
美好的相约追梦情节结束，该说结束得太快了啦，明明就还没有开始。
“这样的话，说不定我会喜欢上同一个乐队的人……”
“只有这个是绝对不行的啦！”
蝉菲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像车轮那样疯狂转动着。
“当然是不会的。”
我轻轻摸了摸蝉菲的头发。
“真的吗？”
蝉菲保持着鸭子坐的姿势，双手支撑着**，抬头看着我。
“嗯。”
“如果沐天喜欢上蝉菲以外的女孩子的话，蝉菲是不会放过蝉菲的。”
“咦？”
是“不会放过蝉菲”而不是“不会放过我”吗？啊，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
“知道了知道了。”
我随意地拨弄着琴弦，琴弦发出轻响。
“我会一直为蝉菲你唱歌的，即便以后我不会有其他任何的听众。”
“没有听众的话，就算是沐天也不会再愿意唱歌了吧？”
“才不会，对于一个歌者来说，歌唱本身就是全部了，听众和欢迎，是作为一个平凡的人需要的。”
蝉菲拿着本子，画着什么。
“沐天的内心好强大的样子。”
蝉菲看向我的眼睛充满了闪光的东西。
“当、当然了……”
因为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内心，只是没有待在人群，而没有去依赖人群而已，所以我回答的时候声音也颤抖了些。
“画下来画下来。”
一边这样说着，蝉菲一边快速运动着手中的笔。
“我帅气的样子么？”
“沐天在陶醉地唱歌，但是台下一个人也没有的样子。”
“拜托不要画这么差劲的东西！”
我拍了拍额头。
“事实上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吧，在舞台上唱歌再怎么说也会有人的……”
“因为沐天被欺负了，所以观众都跑掉了。”
蝉菲继续快速地画着，因为本子上画的东西越来越乱七八糟了起来，所以越来越和回忆没有关系了。
“在这样的时候，蝉菲出现！成为沐天唯一的听者。”
蝉菲直直抬起握着笔的右手。
这种发展还真是糟糕。
为了完成自己的妄想，蝉菲在专注地画着。
我只是在一旁静静坐着，这样坐着也很无聊，虽然好像蝉菲需要专注去画画才行，不过我还是要说些什么。
我想起来一首歌，我和忘年还没有完成的歌。
“蝉菲，我们乐队的一首歌快要完成了，之完成之后我会让你首先听到的。”
“是很特别的吗？”
“嗯，是我们积攒名气的第一首歌，之后的话，我们应该会拍出视频传到网上去吧。”
我没有手机，对网路什么的也完全不了解，这部分也只能依赖忘年和鸢槿。
“沐天会就这样出名吗？”
蝉菲突然以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怎、怎么了……出名是不可能的，哪有那么轻松的事情……”
“说不定沐天会选择抛弃掉蝉菲的。”
“为什么？”
“因为在出名之后，沐天会得到很多人的喜欢，会得到重要的梦想实现的路途，在这样的时候，病弱的蝉菲就显的无关紧要了……”
“才没有这种可能！在我还没有取得任何的成绩的时候，我的听众不是只有你么？会一直都是唯一的最重要的吧。”
“嗯……啊，‘唯一’和‘最’不应该一起使用啦。”
“为什么现在会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么，沐天，对于你唯一而又最重要的女孩子，应该知道九月有什么特别的吧？”
“……不要把‘观众’这个词换成很微妙的词好不好……”
“沐天。”
蝉菲眼里冒着星星一样，期待地看着我。
“九月之后，小镇里的蒲公英就不会再飞了。”
这样的事情，我当然是知道的，果然对蝉菲有着重要的意义。
“呜……”
蝉菲以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
“不对么？那么，果然是因为入秋了，所以心情也会随之变化什么的吧？”
“呜呜……”
蝉菲以更加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
“开玩笑的，蝉菲的生日就在这个月吧，我会为蝉菲作准备的。”
“嗯。”
蝉菲微微笑着。
我们的生活还是这样。
即便是谈论过“自杀”这样的话题，也会一下子变成普通的日常，到底哪一个部分是真实，哪一个部分是虚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能够分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