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往昔

作者:三盒牛奶 更新时间:2022/1/5 20:22:39 字数:4008

明悦第一次独自走进别墅的地下室,是在郁逐写下那封遗书后的第九天。

八月末的阳光干燥滚烫,她穿了身肃穆的黑色长裙,顾晚庭坐在沙发上的阴暗处向她微颔首,她回以无声轻笑,提起两边裙角向前稍稍欠身,在对方的注视下踏入电梯。

通向地下室的漆黑甬道闷热干燥,没有一丝风,高跟尖头皮靴声音清脆,哒哒停在门前,她没有一丝犹豫推门进去,裙带被带起的风吹起,又悠悠下落。

更浓重的黑暗里,她开了灯。

轻微的布料摩擦声随之响起,劣质的木板床咔吱咔吱作响,床上那人因为疼痛不自觉的抽气声微不可闻。

明悦神色不变,好整以暇地欣赏过顾晚庭的杰作,对方皮肤上细长狰狞的鞭痕,才走到已经躲到床沿,紧靠着墙瑟瑟发抖的少年身旁。

他身上挂着被抽打后的白衫碎布,碎布下到处是深紫色的淤青,有的地方开裂化了脓,被明悦影子完全笼罩住的脸上,还星星点点凝固着四溅的血点。

郁逐侧着身体看向角落,随着明悦走近,他牙齿颤抖的磕碰声变得清晰可闻,落在膝上的右手也剧烈颤抖起来,露出手背上一道稍浅的青色鞭伤。

明悦手心干燥温热,覆在他手背上,而后不顾那点微弱的挣扎,将他从自己一进门就藏在身后的左手拉到身前。

被霍心用匕首洞穿的手掌当时让苏芷做了紧急处理,但她也只是上了点药缠上几圈绷带,这些天别墅只有顾晚庭一人,他手上的伤不出意外恶化得很快。

绷带泛黄发黑,被裹住的手掌完全肿胀变形,隐隐渗出脓血,应该是疼得厉害,被明悦握住左手手臂后,他那一点微弱的挣扎也消失殆尽,只垂着眼低下头,气息虚弱紊乱。

和之前接过她手里故意写得一塌糊涂的试卷,却笑得干干净净,温柔地说“只是一次测试,你不用紧张,慢慢来就好。”的少年判若两人。

明悦松开手,指尖向下落在绷带上。

“郁姐姐,你的手受伤了。”

少年闻言抬头,明悦的手却缓缓向下用力按在伤口上,洞穿手掌的剧痛再次席卷,好像硬生生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涂抹上一层细盐。

郁逐大脑空白一片,冷汗瞬间打湿他额前稍长的碎发,他疼的唇角哆嗦,脸色惨白,却不敢有丝毫动作,明悦的手依旧向下按着他的伤口,哪怕一点动作,即使是不由自主的发抖,都让他疼得无法呼吸。

郁逐满头湿汗,撑在床沿的右手无力地落在身旁,连曲膝的力气也没有,足尖软软踩在地上,看向明悦时,眼里蒙上一层很快消失的薄薄水雾,这让他脸上脏污的血点,衬得那双眼睛更干净明亮。

明悦猝然对上他的视线,手停在了半空中。

真的,很像……

姐姐。

她失神地移开手,郁逐粗喘着气低下头,疼得向下紧弓着脊背,他原本白皙光洁的背上,满是或粗或细的鞭痕,鞭痕大片大片铺开,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面向明悦,脊背在晃动的光影下,一寸一寸压低。

明悦听见了少年卑微无望,嚅嗫哀求的声音。

“求……你……”

“放……过……我……”

“求……你……”

他的声音不再清冽温暖,沙哑破碎,像启动一台即将淘汰的老旧机器,只是齿轮启动轮转的声音就让人难以忍受。

明悦瞬间怒不可遏。

她站直身体,目光冷冷地看着郁逐,“郁逐,我允许你在我面前说话了吗?”

绷带上沾满污秽,郁逐疼得意识不清,眼前光影重叠,天旋地转,他口中的哀求声逐渐低下去,明悦的神色却更冷,修剪圆润的指甲捏住郁逐下巴,迫使他茫然失焦的目光看向自己,而后说道,

“你的声音好难听,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话,知道吗?”

“对……不起……求你……”郁逐话语哽咽,鼻音浓重,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恐惧和委屈。

明悦脸上拙劣模仿的温柔倏地消失,声音一下拉高,“不准说话听不懂吗?郁逐,我不介意把你变成哑巴。”

“不准说话!不准说话!”

系在脚踝上的细链被扯得哗啦作响,明悦猛然将人推在墙上,发出沉闷一声,她扯下自己系发的纱巾,缠在少年颈间,遮挡住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她蒙住郁逐双眼,一手执着刀刃抵着他被纱巾裹出的脆弱脖颈。

“不是这种声音,不是……”

“不准在我面前说话,你的声音让我觉得恶心。”

“听见了吗?不准说话,不准说话!”

她的情绪突然激动,刀尖狠狠一抖,白色纱巾眨眼被流出的血液打湿,明悦松开手。将浸透的纱巾握在手里,粘稠的血液从手腕上滴落,另一只手覆上了郁逐的伤口。

“郁逐,这只是第一次,我不想再听见那样难听的声音,如果你下次再敢出声,我会让你比现在更痛苦。”

“今天就到这里吧,希望我们下次的见面会更愉快。”

她满手鲜血,将纱巾随意丢在一旁,然后向前靠在郁逐耳旁,声音很低,晦暗嘲弄地说:“不过,郁老师的题讲得很好。”

说完,她向后退开,脸上又是那种拙劣的温柔,“郁姐姐,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她没有再看无力倒下的少年,哪怕血液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她站起身,蓬松的裙子随着动作抖落,简单捋过发丝整理仪表,嗒一声关了灯走出地下室。

皮靴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甬道响起。藏在角落的黑暗急不可耐笼罩住地下室,吞噬干净残存的一切。

明悦回到一楼,沙发上的顾晚庭把玩着手上的金色细链,轻轻点头向她示意桌上倒好的一杯冰水。

“好玩吗?”

她没有抬头,丈量着链子的尺寸,语气冷淡。

“好玩。”

明悦抿了一口冰水,坐在顾晚庭对面。

“还没有彻底驯服。”顾晚庭停下手上动作,目光直视她。

“是有点,”咽进冰冷的水流,明悦想起对方干枯沙哑的声音,“或许,再多来几次就好了。”

“多来几次?”顾晚庭垂眼,链子在手中轻晃,“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让苏芷晚两天再过来。”

“好的,我知道了,晚庭姐姐。”

“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晚庭姐姐下次见。”

明悦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拿起倚靠在墙角的花伞,伞沿流苏绸带四散,她走出大门,门扉合上时,她看见顾晚庭站起身,走到了电梯门口,状若无事地收回视线,明悦撑起伞走下台阶。

八月末的下午,阳光刺眼空气闷热,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游戏结束。

那栋古典的欧式别墅,之后像一个巨大的深渊旋涡,悄无声息吞噬着里面每个人的认知,善意和最基本的理性,好像在那栋别墅里,从来不存在那些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

明悦越来越喜欢为少年挑选漂亮的裙子,她喜欢看脸上他麻木屈辱的表情,喜欢他穿上裙子后,控制不住的身体颤栗,喜欢他黝黑眼瞳里盈起的水雾,还喜欢看他满身伤痕,疼得小声抽泣的模样。

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那种毁掉少年的感觉。

他的眼睛太像姐姐。

她所失去的,总该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越是痛苦,越是挣扎,越是让她感到一丝慰藉。

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想法,即使那时她一遍一遍地说是姐姐救了自己,即使她能完整回忆起那一晚的全部细节,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理会她说的话,他们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不停敷衍,以至于让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她的痛苦,煎熬,她无法向人倾诉的情感,都只有在踏入地下室,看着少年脸上同样的痛苦与屈辱时,才能得到短暂忘却。

总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着和她很像的一双眼睛。

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在暗无天地的地下室里,日复一日的折磨,伤痛,情爱,一件件漂亮的长裙,昂贵华丽的流苏发簪,柔韧镂空的黑色丝袜,让明悦隐秘畅快地沉浸在虚幻梦境。

“只是姐姐的一个替身,我高兴的时候当然会温柔一点,不高兴的时候就随便吧。”

这是苏芷问她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没有给少年换下裙子,还发泄的他身上到处都是痕迹时,明悦的回答。

“我不指责你的癖好,悦悦,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善后,我不想再误入什么凶案现场。”

“只是一个替身……”

“明悦!”

“诶呀,芷姐姐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好好善后,好了,不说了,我新买的裙子到了,先挂了啊,拜拜。”

明悦挂断电话,并没有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他只是一个替身,无所谓。

她喜欢的永远只是姐姐。

他只是一个替身。

明悦心底的声音一如往昔。

直到……

直到,一个很平常的夜晚。

明悦坐在脏乱的硬纸板上,捋顺少年揉皱的裙摆,用一把桃木梳温柔地梳过他垂落的墨发。

她听见他亲昵的呢喃,依赖地叫出霍心的名字,毫无保留。

在她反应过来前,梳齿刺破了她手心。

嫉妒像藤蔓上浸毒的尖刺,缠绕在心脏上缓缓收紧,没有一点余地。

霍心。

为什么会是霍心?怎么可能是霍心?凭什么是霍心?

一个不入流黑社会出生的暴发户女儿,攀炎附势,虚伪造作,不知轻重,只是凑巧的一点运气让她在那天跟着苏芷走进别墅,凭什么是她?

胸中烈火一样燃烧的嫉妒让她无法思考,明悦掰断手中的桃木梳,坐在原地静静看了他许久,站起身走出地下室。

想要对付霍心,对多数人而言,难如登天,但对她只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只要随便说起几句,就会有数不尽的人愿意替她出面,从头到尾做得滴水不漏。

想到这里,明悦忽然平静下来,她走出别墅大门,在漫天星河下,停在自己的车前。

下一刻,身体里却好像有什么不停在两边拉扯,如同一把锯子,来回将身体一分为二。

手中的花伞落在地上,明悦勉强撑着车窗,没有让自己也狼狈地摔倒在地。

姐姐。

姐姐……

理智告诉明悦,她从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姐姐,方才的举动,只是不满自己的玩物在她面前说起他人的名字。

但,无法操控的情感却震耳欲聋。

那道渺茫的声音告诉她,哪怕极力地,偏激地,自欺欺人地否认,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喜欢上了郁逐。

怎么会?

没有,没有,没有!

她喜欢的只有姐姐,她只喜欢姐姐一个人。

她怎么能背叛她,怎么能喜欢上别人,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替身?

明悦嘴唇哆哆嗦嗦说着没有,意识里嫉妒的火焰却还没熄灭,她连落在地上的伞都没有捡起,就匆匆开车逃离了别墅。

之前所有被刻意忽视的情感无法控制地涌现,明悦躺在床上,恍惚觉得自己的灵魂被裁成两段,质疑,痛苦,愧疚,以及一些不可言说的了然欢喜,矛盾和背叛让她如同温水里的青蛙,生生在沸水里煎熬,日夜不得救赎。

没有!

没有!

她没有喜欢上郁逐。

她没有,她喜欢的从来都是救了自己的姐姐,而不是那个失去所有自尊,被人肆意玩弄的少年。

没有,没有!

她只喜欢姐姐,只喜欢姐姐。

身心强烈的痛苦,让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生效,明悦一遍遍的否认占据上风,而后她承认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她没有喜欢上郁逐,从来都没有。

但世间的谎言,哪怕再完美,都终究有被戳穿的一天。

轮到明悦时,她坐在狼藉残垣间,雪花与余烬交融,余热的火星烫伤了她手背。

她毫无形象,委屈哽咽地对赶来的女子说,“我……我喜欢他。”

她承认了这个让自己每夜难以入眠的事实。

在不可追回的废墟前。

为什么,总是……

总是这样……

她真正想要的,从来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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