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方拽着狂奔到卧室，看清地上那人的模样时，秦锦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对方低垂着头，身上满是各种淤青，伤痕，褐色和鲜红的血滴四处溅落，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身旁的女人紧紧抓住他的衣角，额头上满是鲜血。
眼前的画面，惨烈到像是一场突然喷涌的火山，直冲云霄的浓烟和滚烫的岩浆吞噬了秦锦的全部理智。
他是……
郁逐。
是那个她从中学时就像星星一样仰望的人，完美到几乎像虚构的偶像，成绩好，家世好，长相好，性格也很好，永远朝气蓬勃，热情洋溢，即使是拒绝告白的女孩子，也温和有礼，从来不会让对方难堪。
她曾经为他誊写过很长的一封信，却只在新年时发给他一则普通到毫不起眼的祝福短信，然后在楼下雪地里等到双手冻红。
她还曾经去到洲安，下了公交走过公路转角，被腥咸潮湿的海风吹到脸上，眼里满是泪水。
郁逐。
他是高挂在她平凡庸碌人生的那颗明星，是普通无为，乏善可陈的她唯一闪烁过的痕迹。
是最普通的她，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少年。
“郁逐。”一开口，秦锦的声音忽然喑哑。
霍心和夏清怡同时愣住。
“郁逐……”霍心喃喃着转头看她。
秦锦内心充斥着难言的情绪，她掐着掌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们先带他去医院，先去医院看看。”
“还没有……”夏清怡捂着额头，“他……他没事，你们再等两个小时，好吗？”
霍心又开始歇斯底里，“医院，医院。”
秦锦也顾不得其他，对着夏清怡说，“不，不好意思，我们先送郁逐去医院。”，她连忙掰开她绷得发白的手，将郁逐从地上扶起来。
郁逐浑身无力，昏昏沉沉看清对方的模样。
他想起了那时静河高中门口，哭着说自己认错了人的少女。
某种荒谬的命运感，如同朦胧的山雾，在眼前散开。
秦锦半扶着郁逐走到门口，霍心看了一眼地上的夏清怡，亦步亦趋地跟在郁逐身后，然后忽然停住脚步。
秦锦停在门口，郁逐站立不稳地靠在墙边，看着有些怯怯不安的霍心。
她再也不是那个别墅里，趾高气昂，说着窒息才是这一切极乐的少女。
也不再是那个奉承着她们，却又将自己的滑稽行径归结在他身上，肆意嘲弄他的霍心。
只是，没有人能将自己的过去完全抹去，当她钉下了那颗钉子，便注定会永远存在一道钉痕。
郁逐平静地看着她，说话的声音撕裂沙哑，却在霍心记忆里响起过无数次，仿佛一条绳索紧紧缠绕在脖颈，让她无法呼吸。
“霍……心……”
郁逐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霍心忽然哭了。
她这两天明明已经哭过太多回，几乎流不出一滴泪，却在郁逐叫出她名字时，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地。
“郁逐……”
“郁逐……”
郁逐说出这两个字，五脏六腑都被牵引着疼痛难忍，他轻呼一口气，艰难开口：“我……”
“手疼……”
他的左手微微颤抖，霍心僵在原地，顾不得满脸的泪水，连忙俯下身，轻柔地向他手中吹气“不疼，不疼……”
秦锦不知为何有些沉默。
如果……
如果是她的话……
郁逐脸色毫无血色，声音也更轻，“药……”
“药，药。”霍心慌忙站起身，跑回房间，四处翻找，“药……药……”
温凉的气流吹过，秦锦听见了郁逐微不可闻的声音，“关……门……”
秦锦看了眼还在房间里四处翻找的霍心，什么也没问，伸手关上了房门。
“郁，郁逐，我送你去医院。”
秦锦扶起郁逐，他看着楼道间亮起的声控灯，敛去全部情绪，没有说话。
房间里，霍心将一切推倒在地，四处翻找，夏清怡坐在角落里，捂着额头轻笑，“霍心，你怎么比我还狼狈啊？”
霍心凶狠地看了她一眼，一无所获后，慌慌张张跑到门口，看着紧闭的门口，一下站定。
“郁逐……”
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泪水滴落在地，一遍又一遍低声叫着这个名字。
“郁逐……”
“郁逐……”
帝都的天快亮了，晨光熹微，天际远山上跃出浅浅的一条白线。
风有些冷，自由地拂过缓慢复苏的大地。
秦锦喘着气，在晨间冷得化成极淡的白雾，郁逐视野里的一切都像被搅在一起，失血过多让他身体冷得对外界的温度没有太多反应，他回过头看向那栋昏暗的居民住宅。
“秦……锦……”
秦锦一愣，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郁……郁逐，你，你还记得我？”
郁逐看着她，声音有些模糊，“谢……谢你……”
他并不记得她，只是那次在静河高中门口，事后阮素华同他说起过她的名字。
“秦锦，是羲和的初中同学啊，她还记得你，你们那时候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秦锦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没关系，那，那郁逐，我，我先送你去医院。”
她知道郁逐不会记得她。
她的新年短信夹杂在上百条各有特点的短信里，没有任何不同，即使拍毕业照那天，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看向了他，在那一刻，几乎整栋教学楼的学生都看向了他。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特别的，所以他不记得自己也没关系，她还记得，记得那场秋雨，记得他短暂地为自己撑伞走过一段路，记得那股淡淡的被雨水打湿的青草气息。
她都记得。
郁逐冷得浑身发抖，没有再多说什么，等到坐上出租车，前往一个稍远的医院时，他视线里模糊不清，却还是抬眼看向了窗外。
天已经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