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作者:奴家唤作皇甫铁牛 更新时间:2024/3/11 23:58:51 字数:3283

石板的一上一下反复折腾着刘卫喜,他已经快要遭不住,丁四毛惊恐地看着他的身下,强忍着酸痛站起。

“怎……怎么办……跑吗……”

“三!”刘卫喜开始倒数。

“啊……什……什么?”

“二!”

“什么意思……”

“一!”

就是现在!

算计着那东西顶撞间隙的刘卫喜身形暴动,一脚踏在那石板之上,借力朝前猛冲,向着那片勉强能过人的林中通道而去,丁四毛慌不择路,完全没有多余的思考,也跟着他跑。

砰!

下一瞬,溃耳的巨声,响自刘卫喜与丁四毛的身后,明知不要去看的二人,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转了过去。

石板被巨力掀得跃起,在半空中径直打转,与石板一起悬于空中的,还有那蹦出来的鬼东西,它极长的四肢向下绷得笔直,形同巨化后的盲蛛,接着,那双手双脚张开一个平面,庞大的身躯再与石板一同轰然落地,声浪与气场震得四周杂草横飞。

咯咯咯。

那东西脑袋歪斜,璀然一笑。

干你娘的鬼东西,真是越来越恶心了!刘卫喜连忙撤回视线,不再分神,与丁四毛全力奔进了那条林中通道。

通道的内部要比外表看起来更杂乱,横亘的树枝与尖利的棘刺划得他俩苦不堪言,脚下湿滑的青苔也令人重心不稳,有时候头上的遮挡还太过茂密,以至于二人不得不躬身。

呜呜呜。

那东西的叫声已然换成了哭丧,它在林子口来回挥舞着长手,模样极度怪异,好像有点焦急,似是想要钻入,却又碍于身形不得寸进,只能伤心地叫唤。

刘卫喜小心翼翼地再回头,觉得有些奇怪,它那力量足以顶开一个壮年男子外加一块不轻的石板,甚至还能将石板击飞至半空,怎的会被这几节树枝拦住,而且就算是因为身形的缘故进不来,那它大力撕扯开一道能容纳自己进入的口子便是,又如何会成现在这般。

想不明白,也不再想,刘卫喜略微放缓了脚步,转为小跑,再一段路,待到那东西的声音也甩在身后听不见了,他又变为了行走,鼻头大开,贪婪地歇着气,倒不是松懈了神经,而是感觉实在太累了,两条腿都灌满了铅,已成累赘,他想骂脏宣愤,喉咙却倍感沙哑瘙痒,咿咿呀呀好半天也只是啐出来一口痰来,丁四毛跟着是深沉一叹,觉得嗓子都渴得快要绽开。

林间荫郁富氧,清新的自然之气入肺,慢慢洗刷着刘卫喜与丁四毛身体上的些许疲劳与脑内残存的部分惊惧,再经过一小段路,地上有一个水坑,二人也顾不得脏不脏,爬在那水坑的边缘就啜了起来,吃着馅儿也不在意,只管闷头死命饮着,小半分钟后才感觉好上了一些。

丁四毛喝舒服了,昂扬甩头,水珠四射,刘卫喜被溅了一脸,不怎么高兴,爬起身来,一脚不轻不重踢在他屁股上,给他小半拉脑袋踹进了水坑里。

“甩你娘呢甩,赶紧走了,那鬼东西在哪都不知道,指不定慢慢追过来了,快走啊。”有水润喉之后,刘卫喜说话利索了不少。

丁四毛从水中抬起头来,刚想发火,一听到那鬼东西这几个字,火气立马被泼灭,连忙是缩了缩脖子,再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快速拿水过了一把脸,怏怏起身。动作中,他忽地想起了那块阴鱼佩,然后又摇了摇头,怅然自失。

这片林子不长,再行个不多的几步,已是能见到出口,刘卫喜与丁四毛在出口处等了等,在确定那东西没有另外绕路到前面守株待兔后,才缓缓钻出。

没想到那东西枪子儿能吞,石板与蛮力也镇不住,却是被这片两头通透的林子给拦截了。刘卫喜抓了抓黝黑的脸蛋,由衷地感慨,看向了四周。

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这是一片空草地,齐腰高的绿草铺天盖地向八方延伸而去,忠诚地守望着每一寸土,一直连接到尽头处的竹林。

竹林与草地边缘交界的地方,另植着几株柳树与桑树,还兀自矗立有一座小屋。

小屋红砖青瓦,小而破旧,只此单层,是那藜藿人家,谈不上玲珑之意,屋旁驻着一圈瘦弱的篱笆,简易阻隔了两头的世界,遥遥望去,半座房都淹没在了斑驳的草浪里,似是也能随风而动,余下的砖墙满是土鼓藤,这些绿色的小东西倔强地攀附其上,脾性固执般将这座人造产物与环境相融和,直至彻底模糊了二者的垠际,侵蚀之下的小屋失了往日妆容,敛住自身的人文情意,像个半老的碎嘴子红娘,偏执般携住每一位来客的手,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现今是如何被时间所仓皇蹂躏。

这是寻常人看风景的思维。

然而,刘卫喜何许人也,哪里会鸟你这些,这一眼下去,他只看出了问题。

这diǎo屋子,怎么会是东西走向?

且不说这鬼地方居然也有人住过,这房屋走向明显就有问题。

寻常房屋坐北朝南,这是从多方面考虑过后的结果,哪怕不论风水芸芸,单是那采光和温度,便注定了房子就该是南北走向,他刚刚拿手指头丈过日了,晓得方位,这间屋子分明是坐东朝西,再扯上玄乎一点的,这种走向的房子缺少足够的阳气摄入,住久了人会阴郁易怒,也更容易沾染上脏东西。

刘卫喜皱眉,不知道这间小房子是意欲何为,而更让他在意的,还是屋子旁种着的,那几棵莫名其妙的东西。

常言道房前不栽柳,屋后不植桑,柳树性阴,其叶状如吊绳,容易栖上吊死鬼,桑则与丧同音,老不吉利了,这两种树都是很忌讳种在屋宅附近的,要是被自家老人瞅到了,不得给你脑门抽飞。

可这家蛮厉害的,倒是给种齐全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搞出这种诡异的风水来,怕不是仇人给起的房子。

刘卫喜百思不得其解,欲要深入观察,稍往前走了两步,就感觉踢到了个什么东西,他弯腰捡起来一看,见是一块断裂的小石碑,上头刻有几行字。

刘卫喜认不得几个字,只依稀晓得前面几个,后面的便是一无所知了,他拿手肘顶了顶那也发现了风水端倪而正疑惑着的丁四毛,示意让其看看。

丁四毛倒是识些字的,以往地里头的东西但凡带点符号,刘卫喜都要让他瞅两眼,如果不是篆体这类,丁四毛倒也能七七八八顺着讲个大概。

他能识字,这都要归功于他自身的一个爱好,喜欢看书,而且翻字典还很勤快。

不过丁四毛喜欢看的却不是什么佛典、春秋,而是染了颜色的民间小薄本。他也很神仙,看完之后不仅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而且还能附上自己的独家见解,比原文还要生动与生猛,跟个讲白搭的说书先生似的。上次念的那一篇武周皇帝在控鹤台同面首们颠鸾倒凤的小故事,就给刘卫喜听得是直咽口水,他翘起大小两头,不由感慨女帝无双,还有读书人是真他娘的好。

丁四毛接过石碑扫了两眼,在心中自己默念了一遍,古人行文不置句读,不过这篇节律简单整齐,较好断句,他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将上面的内容读了出来,讲与刘卫喜听。

“吾爱吾友吾师吾知己,寝于此地。

卿今远去,空余哀情。甫瞻桑柳,静听坟茔。

尔来旦暝,风雨奏钲。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这是一篇铭文,却不是墓志铭,其上头没有描述生平的志,仅有表达怀念的铭,时间亦无记载,信息极其有限。

“所以,这附近是埋了和他有关的四个人?”刘卫喜先前能看懂的部分,也就是这小半句。他脑海中念想着这句话,若有所思,不晓得怎么会有人选择居住在这种地方,还好像是一大家子,可那房子分明又那么小。

“好像是吧。”丁四毛也不太明白。

“那后面的呢?什么意思?”后面那截,刘卫喜是看不懂,也听不懂了。

“我也不——呵。”

丁四毛话讲一半,没声了,转而是轻轻一笑。刘卫喜撇起大黑唇,不解地看向他。

丁四毛此刻面部的表情很是奇怪,那突然替换上来的温柔让刘卫喜感觉那叫一个莫名其妙,还有些头皮发麻,因为他从未想过这素来猥琐无比的丁四毛,居然还能流露出这幅神态,而且还是诡异地对着一块破板子,熟悉的人却展现出了陌生的模样,他只觉得心中有点惊悚。

丁四毛轻动手指,慢慢地按在刻字之上,摩挲着凹痕,面露似水柔情,眸含宠溺,如同触碰的是爱人的脸颊,他用着一种莫名哀戚、且完全不属于他自己的缓和语调,委声说道。

“自从你走了之后呀,这地方就只剩下难过啦。呵,真的……好难过呀。我一看到你以前执意要种下的桑树与柳树,就老是会想起你。还记得吗,我说栽这些东西不好,又拗不过你,你说你可以养桑蚕做女红,也可用柳叶煮茶与我,便还是陪你一起种下了,不过你怕虫,养了一次后便再也不愿试,你也懒,我个把月才能喝上一次茶……哈哈哈,我现在真的好想你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只好静静地守在你的棺材前了,很怪吧,我有时候还会对着你的棺材说话。自那之后的世界啊,我就连听那寻常的风雨之声,都像是老天在为你谱乐。哈哈,我是不是真的太想你了呀,是不是和你说的那样,我总是想太多?是不是和你说的那样,我也有点太脆弱?不管啦,我只希望啊,若干年以后,你还能长存于这个世界呀,不过那时,我可能不在了,或者,已经不认识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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